深林隱客

我們胸腔裡有跳動的熱情,骨子裡流著殷紅的血。敬創作,敬自由。
雜食人。吃獨伊/神意/親子分/中歐夫婦等。

[花夫妇/21:00/冬至]森林深处的小屋

独伊节气24h企划·21:00冬至篇


 

小狗独x小猫伊

 

約1w字


上一棒: @北望是咕咕的鸽子 


 

1.

 

十二月又一次的来到。欢乐的十二月、喧闹的十二月!它踏着轻快的脚步走来,从北国迈向南方,以冰冷的触手随风伸入世界的每一处。

 

越到月底,行人的脚步便越是轻快。风还携了城市的乐音散到每一处,孩子的脸上是欢乐的、女人的脸上也是欢乐的,男人也被这阵满溢的喜悦感染。喜悦和圣诞灯泡一样爬上每座房屋、每个墙角。

 

如果说有谁不受欢乐的乐音感染,那么便是墙角干草堆中正休憩的黑色牧羊犬、路德维希了。牠蜷缩着身体,尽量远离冬风的触手抓捕。

 

对街的住屋充盈橘黄的灯光,也许还有歌声和冒烟的烤鸡;一旁的路灯是温暖的、屋内是温暖的、城市更是温暖的......归处都是温暖的。温暖充斥在路德维希的视野内,牠轻轻打了个寒噤。

 

路灯照不到的暗巷中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路德维希对眼前走近的老人低吼,宣示干草堆的所有权。那流浪汉没有理会,掖了掖身上单薄的外衣,便在另一角落的旧纸板上躺下,随手扯了几张破烂的报纸盖上身体。老人望着路德维希,而牧羊犬也望了回去——两道疲惫的眼神撞到了一处。

 

"可怜的小家伙,你听的懂吗?"老人搓了搓手掌,路灯的微光将他脸颊上冻红的龟裂处照的更明显了。"又是新年了,也不会有人记起祝福我一个老汉......但我可以祝福你。小家伙,要挺过这个冬天啊。"

 

路德维希听的懂,但他不会说话——德语太复杂了,两年多的人生只足够他学会认出所有德文字母。牧羊犬低低地呜鸣几声,以哀伤的眼神回望那老流浪汉。

 

老人听着那呜呜低鸣,继续说了下去。"我快要死了,我能够看见。上帝要在今年将我带离这个世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是看不见下一场雪的来临了。也许今晚,也许明日......我荒唐的人生终于要结束了。"

 

白雾从老人的口中重重吐出。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以苍老的声音重复他的老话——

「小家伙,你可得活下去......活下去啊......!」

 

路德维希没有出声打扰老人的安睡。风更冷了,他调整了更适当的姿势,随着冷月一同睡去。

 

城市还是一样充满喜悦,年轻人在酒吧中欢舞。也许墙角的一人一狗只能够被星星们望见——而城市的暖光遮掩了他们。

 

阳光驱离了呼啸的寒风,云雀在枝头欢唱。天亮了,路德维希被忙着觅食的鸟儿唤醒。他抖去了身上满覆的洁白,走到老人的身边。

 

老人双唇略张、显出不自然的紫,神情却一如昨日安详。牧羊犬用头磨了磨老人的躯体,便抬腿离开。

 

雪又再次下起,而长眠的老人不知何时会被发现。

 

兴许会在雪停之后吧。

 

 

2.

 

奔跑,奔跑;路德维希以平生最大的气力在街道上冲刺。身后是一群手拿套圈的恶魔,欲将牧羊犬追至穷途!

 

行人纷纷避让,女人尖声喊叫,彷佛飞奔而过的犬只是地狱中的鬼魅。街道上的景色被拉成黑色的横线,跳、滚,一切动作由本能控制。

 

奔跑,奔跑;路德维希身后的人类还在追赶,麻醉弹几次从牠身侧掠过。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去,被推上唯一的穷途。牠彷佛闻见鲜血,那是死亡的气息,漆黑的预告!

 

森林亦是一片漆黑,朝小小的牧羊犬张开怀抱。漆黑是死亡,漆黑又是机会,未知的森林不会拿起套索捉捕谁。路德维希忍受古怪的阴冷,继续往林深处跑去,尚未完全融化的雪堆浸泡牠的四脚,将牠往冰寒处拖去。

 

奔跑,奔跑;猎手失去猎物的踪迹,遗憾地返回。犬只将脚步慢下,疲惫地在迷途上前行。挣脱猎捕,却入了牢笼;牢笼散发死亡的气息,将路德维希拉进无底的深渊!

 

寒气侵入皮毛、侵入全身,路德维希再也走不下去,轻轻躺了下来。天空被树木遮蔽,阳光被树木掠夺,温暖无法接近这只小小的牧羊犬。树叶沙沙摇动,冷风捎来死亡的预告。死亡的脚步沉重地接近,缓慢地以它的大手扼向路德维希的脖颈。

 

我想要一个归处......路德维希趴在雪地上,感受灵魂的脱离、生气的流逝。

 

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牠升起一个念头: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牠不会再去到那个笑的和善的男人的身边,那怕对方手里的鸡腿相当美味。

 

人类可是个阴晴不定的生物,一旦不再喜爱,先前的给予的好处便会再次剥夺,将不喜欢的一脚踢开!

 

路德维希阖上沉重的双眼,似乎雪堆和泥泞便是他最后的归处。眼看一条弱小的生命将被命运无情地剥夺,灌木丛却摇晃几下被扒开,一只小猫从中走了出来。

 

猫的脚步轻而缓,似乎不想打扰沉睡的雪和路德维希。虽是午后,活力却似乎走不进被黑暗笼罩的树林。牠嗅了嗅牧羊犬的肚子、脚,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小狗的头。

 

这只猫名为费里西安诺。天知道那些人类制造骚动时牠有多惊慌,叫嚷和喧哗惊动了小屋里安睡的牠。人类闯进这片宁静的净土,将野蛮携了进来。

 

费里西安诺看着奔向深处的小狗,看着人类摇头离去,看着路德维希倒下。自然路德维希的叹息牠也是听见了,混合哀伤和怨愤的悲叹。

 

在费里西安诺记忆中的人类不算野蛮,但牠却从中感受到极端的冷酷,无论是作势打牠的,还是拿出饲料亲近牠的。真是奇妙,温情的外衣下却是野蛮和冷酷!费里西安诺吐出一口白雾,轻轻咬住路德维希将牠拖往小屋。

 

风又一次吹来,青草却没有跟随着律动。方才一个肥大的矮个子男人踩在牠们的身上,小草们一时站不起来;那男人甚至还为了他浸湿的鞋吐了一口唾沫呢!

 

入眼的先是昏黄与漆黑糅杂的光团,渐渐在路德维希眼前晕开。牠使劲所有的气力睁开沉甸甸的眼皮,被灯光冲得一阵头晕。

 

牠打量自己的处境:牠的身下是一张柔软的小床,对牧羊犬的身形来说有些窄小。这里是一间木屋,地上铺着暖棕色的地毯。

 

路德维希轻轻跳下床铺,牠发觉那阵彻骨的的寒冷已经远离,被满屋子的温暖填满。「被人类追捕」彷佛是场滑稽的恶梦,什么都没有发生,血腥的利爪从不曾伸向牠的咽喉。

 

木椅上趴了一只身有黄班的小猫,胡须正随着呼吸轻轻震颤,背脊一拱一拱。牠肯定没有尝过流浪的滋味。路德维希走到牠身边,用鼻子顶了顶小猫的腹部。

 

小猫哼鸣了几声,睡得倒比刚从镰刀下逃脱的路德维希沉而香。从猫咪嘴角的弧度来看,梦里绝对没有寒风与暴雪。

 

这可真是幸福的小家伙!路德维希不知所措地看着继续沉睡的猫咪,最终选择加大力度唤醒对方。小猫努力睁开了双眼,眼里盛满了暖光。

 

黄斑猫与牧羊犬就这么对视,瞬间的交会却彷佛长得足够使冬天离去。最终小猫像是记起了牠从雪堆中带回的路德维希,牠伸出猫掌搭在对方黑色的掌背上,歪头看着对方。

 

最终,"我是费里西安诺。那么,多多指教了,嗯......狗?"费里西安诺疑惑地微笑。流浪狗通常没有名姓,更何况是眼前这陷入绝境的小家伙呢?这只黑色的牧羊犬肉眼可见的皮毛破损,甚至有些冻伤,无论如何都不像拥有名姓,看起来也不像曾经套有项圈。

 

于是费里西安诺用牠仅知道的几个名词,试图为眼前的无名牧羊犬创造一个特殊的名姓。但只有零碎的「扫把」、「球棒」以及「捕兽夹」,是牠留有印象的。人类们总指着牠讨论这些。愤怒的、怜悯的、痛恨的、冷漠的,就是没有所谓慈爱。

 

牠正犹豫要不要以「黑狗」来代指眼前的牧羊犬,路德维希便说话了。牠似乎不习惯与另一只动物交谈,琢磨许久并眨了眨牠的眼,"啊,嗯,路德维希。我有名字。"

 

在模糊的记忆中,那个男人似乎说过这名字的涵义。路德维希仔细搜索,有了,是「勇猛的战士」的意思。

 

牠看了看自己残破的毛皮、冻伤的脚掌。真古怪,这身样貌哪有一点与「战士」搭边?倒像是个败北的战俘。

 

路德维希放弃思考,兴许这个名字本身不带有祝福或期许,而是随意安上的代号。总之,「路德维希」如今代指牠、一只瘦小残破的黑色牧羊犬,而不是某只在比赛中赢得百万奖金的纯白色雪橇犬。

 

费里西安诺点头,倾身伸出牠的舌头在牧羊犬杂乱纠缠的毛发上舔舐。路德维希偏了几下身子,最终不再挣扎,接受这陌生的温存。

 

也许牠在濒死前的幻象中沉浮,也许并没有这幢充满暖黄灯光的木屋,也许并没有这只黄斑的小猫......牠胡乱地想着。但路德维希最终不再理会,重新阖上双眼。

 

牠闻到小猫的身上是芬多精与林木清爽的气息。路德维希想,对方一定没有走进过任何一条小河、任何一滩雨水。否则森林留下的印记不会那么浓厚、清晰。

 

任何生物见到费里西安诺时,都能立即说出:牠肯定是森林中走出的小野猫,瞧牠一身树味、不带野蛮的眸子!

 

猫和狗都没有再说什么,路德维希就这样住进了木屋。某天小屋里多出了一张床、一张椅子;路德维希在那天特意用鼻子顶了顶费里西安诺的背脊。

 

牠们平日轮流出外捕猎,公平的很。今天叼回一只兔子,明天捕捞一只鲜鱼。无论何时回到木屋,总有一盏暖黄色的灯在守候。漆黑诡异的森林中,彷佛坠落了一颗指引道路的北极星,在固定的方位发光。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深冬闯进这座漆黑的森林找死吗?"路德维希某天吃着费里西安诺带回的食物问。

 

"看到那群喧嚷的人类我就明白了啊。路德,有时候我们不需要答案,那太令人伤心。"费里西安诺吃下最后一口兔肉,抹着嘴说。

 

"你听。"费里西安诺伸出猫掌指向窗外。路德维希动了动耳朵,除了远处隐隐传来低泣似的蛙鸣,森林就像吞噬一切的黑洞,空虚而放大所有恐惧。

 

"费里,窗外什么都没有。"牧羊犬疑惑地问。

 

猫咪轻轻笑了。"所以,能将一个本不栖息于此的生物逼入这片空无,本身就能解释一切了,不是吗?一定是因为想活下去啊!"

 

路德维希点头默认。被死亡追赶的生物,哪儿会想那么多呢?牠复杂地看向蜷起身子在木椅上小憩的猫咪,忽然觉得态度潇洒的费里西安诺也并不是那么轻松,毕竟牠们都是被死亡追赶的存在啊。

 

路德维希没有晚饭后小憩的习惯,于是牠走到窗边,擦去了窗上的白雾。

 

漆黑以外的世界正远远地闪烁,那是他曾待过的,繁华的城市、欢乐的城市;老人冻死街头的城市、放逐牠直到森林的城市!

 

 

3.

 

坚硬的冻雪令脚掌发疼,半融的雪水却最是冷湿。它浸透了皮毛、浸透了骨子、浸透了灵魂。树梢又重重落下了一堆雪,一阵声响后又重归寂静,纯白的大地依旧纯白。

 

树、雪;雪、树。路德维希走在无边的森林里。没有小屋,没有灯光,没有北极星......只有白、冷、湿,它们将世界三分,将视野三分。黑色的牧羊犬在铺天盖地的灰白中显得凄清,雪花沾上了牠的睫毛,又被牠轻轻扇去。

 

走、走!在无边的雪原上漫步,朝无尽的远方走去!

 

恍惚间,世界重新染上了色彩,红黄蓝取代黑灰白,眩目的灯光使路德维希停下脚步。牠记得这里,牠曾在这条街道、那间招牌闪烁的商店前,与那个男性人类相遇。而这也是牠被装进纸箱、随意扔弃的地方。

 

牠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另一只可怜的黑色小家伙。这次死亡没有在它的手掌间留下缝隙,男人手上的高尔夫球棍精准地砸在牧羊犬的后脑杓。

 

路德维希看着「自己」倒地哀鸣,而男人则压了压帽子,快步离开了。

 

路德维希悄悄走到黑狗的身边。不得不说,看着自己惨烈死去的模样真的非常震撼。可怜的小家伙瘫软在街上,鲜/血与脑/浆在头骨的凹陷处混合,牠的眼/球凸出,无神的双眼再也没有气力控诉。

 

裹着皮毛大衣的人们经过路德维希身侧,跨越深黑而骷髅般枯瘦的狗尸。男人咒骂着晦气,女人小心着不让新买的黑色三吋高跟皮鞋沾上任何一点污渍。车子们迅速地从狗尸旁开过,直到环保大队带着垃圾袋和铁夹走来,城市彷佛才记起了牧羊犬的存在。

 

大自然不会使野狗饿死,但城市能够;大自然不会险恶地屠戮野狗,但人类总这么做。城市的温馨、人类的力量!向万物之灵欢呼!

 

光怪陆离的画面快速地不断闪过。路德维希看到身体上覆着一层冰雪、瘫倒在同样被风雪覆盖的老人身旁的又一个牠、闯进森林而陷入沼泽正挣扎的牠、没能逃脱追捕,被套索系住脖子的牠;冻死的狗尸、无底沼泽中一具无名的狗尸、被送去兽医手下安乐死的狗尸!

 

路德维希感到自胃而来的一阵恶心,此刻牠只想呕吐;对着那张放大在视野中、人类无动于衷的表情;对着角落里瘫软的动物们;对着那绽放缤纷光彩的城市。

 

天还是太冷了,路德维希颤抖着,将身体蜷缩藏匿在墙角。没有人发现牠;不要来发现牠!

 

在颤栗中,彷佛有什么事物正推搡着路德维希的身体。牠用力睁开了双眼,恍然间发现牠并非身处雪原、墙角或城市;牠正在牠的床上,在那几乎可称是奇迹的木屋中。

 

猫咪的眼总会在黑暗中散发奇异的光彩,费里西安诺的光是金绿色的。牧羊犬与猫咪对视良久,发现自己自己的呼吸正紊乱着。

 

路德维希伸出自己的舌头想让自己好过一些,而费里西安诺将温软的脚掌轻轻搭在牠的身上。猫与狗都没有说话,屋里路德维希那沉重的呼吸声渐渐趋向平稳。

 

费里西安诺跳下路德维希的床,小跑着前去开灯。灯光亮的不真实,温暖的不真实,路德维希伸出狗掌挡了一下,几秒后才跟着下了床。今夜许是谁也睡不着了。

 

路过镜子时,牠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脸庞几乎是愁苦的扭曲着。没有风霜,身上的冻伤也早已恢复,但脸上那几道深沟却难以抚平。

 

路德维希抬起右掌,贴到镜面上与镜中的牧羊犬击掌。没有风雪、没有捕捉,收起这愁眉苦脸!

 

黄斑猫两只脚踩在椅垫上,两只前脚搭在窗沟上,牠正望着窗外的远方。路德维希在另一张椅上坐下,端起费里西安诺特意给牧羊犬冲泡的热牛奶啜饮起来。"你怎么会发现我碰上恶梦了?"

 

费里西安诺回头,"我发见你在颤抖。路德,当时你看起来很害怕......我无法不叫醒你。"

 

牠沉默了一会,"路德,你梦见什么了?梦里是过去吗?还是未来?"

 

路德维希又喝了一口牛奶。"我无法断言。那可能是某个时空分支中的我,比较不受幸运眷顾的我;在那些时空我没有逃离人类、逃离城市......我没有遇见你。"

 

"那么,兴许我在那些时空也没能存活。路德,你也明白我们要生存多么艰难——特别是在人类的聚落。"费里西安诺说。

 

"是的,不只你我,许多同类也是这样的。饥饿、寒冷、暴力......城市总是什么都有。"路德维希叹息。

 

不只是路德维希这只黑色牧羊犬,倒在冰雪中的也可能是某只叫汉斯的拉不拉多犬、被称作伊凡的橘猫,或是名为朱丽叶的天竺鼠。

 

而他们也许生前都曾在某个人类的膝头受宠过,被人们称作「亲爱的蜜糖」,享用名贵的饲料,每天在价值数百欧元的小窝中睡去。

 

"我们都曾领教过人类的仇视。称我们是「野生动物」,那可真是错极了!路德,我们出生在城市的养殖场中,我们在城市的街头成长,半生属于城市的我们,竟然还是「野生动物」!将我们带入城市的,是人类本身;安上「野生动物」罪名的,依旧是他们人类!也许我们的祖上来自某个草原,但我们却是确实的「城市动物」啊。"费里西安诺似乎积攒了不少埋怨,牠如瀑布倾泻似地说着,脸上是不解的疑惑。

 

路德维希没有回答,牠也无法解开这个疑惑。将牠们带来,又驱赶牠们至生存的边陲——路德维希想,人类真是天下第一矛盾的生物!

 

最后,"你呢,费里?想必你也拥有一段崎岖的历程。一只弱小的猫咪必须鼓起勇气进入这森林,面对的处境想必比我艰难多了。"路德维希将空去的牛奶杯放下,抬头询问。

 

费里西安诺轻轻笑了。"故事很多,但我从生死间的夹缝逃离了,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再去提起。"牠望了一眼窗外,晨曦从树林的缝隙间洒落,鸟雀重新活跃起来,风的拍打也显得温和了。

 

"今天换路德出去觅食!一切小心!"费里西安诺笑着说,又顿了顿,"还有,如果你在地上看到颜色缤纷的糖果,不要贪嘴将它们吃下......肚子会很痛,甚至再也醒不过来。"

 

路德维希步出木屋,四脚踏在初融的雪地上。牠不懂费里西安诺话语中的意思,牠不曾见过那所谓缤纷的糖果。但牠同时暗暗警惕——也许那些糖果正是能够解释费里西安诺的母亲和兄弟姊妹不在牠身旁的原因。

 

动物总有母亲,而猫肯定有牠的兄弟。也许费里肚子痛了一场,而亲人们再也没有醒过来?路德维希朝河边走去,嗅着雪地里隐藏的足迹。

 

费里西安诺趴在椅垫上,任晨光轻抚牠的皮毛。今日想必是不会再有风雪侵袭了。

 

 

4.

 

冬意更加地肆虐,树木们被张狂的冷风摇动。路德维希原本劝费里西安诺等到风雪平息再出外觅食,屋中尚有存粮,饮用水也算不得缺乏。

 

但费里西安诺笑着拒绝了路德维希的提议,「那些存粮不到不得已,我们不能动用——先前我单独住在这里时,可是遇过更糟糕的景况!今天的风很大,但还没有开始下雪。我出去碰碰运气,如果天气开始变得糟糕,我会及时回来的。」

 

因此,路德维希便只好让费里西安诺去了。这小猫真是出乎意料的执拗!路德维希跳上窗旁的椅子,往窗外看去,外面只有张牙舞爪、好似要将木屋吞噬的树木。

 

牧羊犬有些担心那只瘦小的猫咪。树木们看上去要吞去一切!瘦小的猫咪如何能抵御狂风侵袭、如何能对抗天地?大自然刚露出了它的一小截利爪,动物们便在惊慌中奔腾。

 

也只有牠,少根筋的费里西安诺,会在这时间走出牠唯一的庇护!

 

路德维希看着费里西安诺往树林深处走。风还没吞噬牠,黑与白便早已张开了它们的大嘴。牠身上的黄斑晃了几下,也在路德维希的视野中消失了。

 

今日费里西安诺的脚步看起来如此地不稳,路德维希不放心地往窗外又看了几眼。费里西安诺没有回来,硬往大自然的高墙上撞去;路德维希最终没有去找牠,牠跳下椅子,将那盏「守望灯」打开,放在木屋对外的窗前。

 

灯光看上去微弱,却顽强地不被狂风磨灭。只要这盏灯放在窗前,路德维希相信,这时的木屋一定是茫茫夜空中唯一不变的北极星!

 

牠倒是没有祈祷,学习那些穿着正装的人类;费里西安诺会自森林的深处完好地返回,从漆黑的大海中上岸。路德维希靠在窗边的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猫咪颤抖着走进的地方。费里西安诺会完好的回来。

 

猫咪刚刚踏出温暖的木屋,便感到有些后悔了。风刮过一次,便带走一部分温暖,很快地连那丝仅剩的暖意都消融在树林中,身与心、手与脚、眼与鼻只剩下冰冷的刺痛。

 

就像一头撞在铁丝网上一样,费里西安诺停下脚步,抬起右前脚摸了一把面颊。没有血,当然;牠摇了摇头身子将冷湿的冰屑赶去,不知何时,雪无声无息地落下,在狂风的呼号中显得安宁。

 

木屋中没有时钟,森林里难以见到太阳。但费里西安诺能够判断如今应当还是早晨,这是牠的本能;时钟是离开本能而不得不衍生的产物。想到这里,费里西安诺竟有些想高高地挺起牠的胸膛:人类有时还没动物活得明白呢!

 

早晨也不完全意味着阳光,尤其是北国的冬天。天是暗的,树叶更是暗的,树枝横亘在昏暗的大地上一点也不明显,费里西安诺费了许多力气才能维持轻巧的脚步,不使暗处的猎物发现牠。

 

猫咪加快了脚步,这样能使温度高上一些。牠并不想奔跑,昏暗中任何一点鲁莽都可能使自己陷入困境。雪堆、沼泽、天敌......无数的威胁在昏暗的深处露出他们的尖牙,与大自然的利爪一道,随时袭向弱小的猫咪。

 

风呜呜的嚎叫充斥猫咪的双耳,冰屑成了雪片,以横向的方式直直扑在猫咪的脸上。前进变得困难,但那处上次被费里西安诺发现的树木快要到了,那棵树上有一个树洞,据他观察,里面住了三只松鼠,一母两公、一大两小。

 

树张狂地摆动、不由自主地摆动;除了风的咆哮,森林死寂的可怕。鸟被树的疯狂吓跑、林深处偶有的野兽低鸣此刻噤声,除了风、树、雪,似乎世界只有费里西安诺一只动物——那怕费里西安诺知道离森林不远处便是永远充满活力的城市——牠也是从那儿来的。

 

突然,树枝剧烈晃动了一下。垮喇一声,树枝上的积雪全部倾倒了下来。猫咪反射性地趴下,贴紧冰冷的雪地。

 

漫天冰屑回归宁静后,牠慢慢地站起身,眼前的去路已经被高耸的雪堆阻挡,小猫要想跨越是几乎不可能的了。费里西安诺身子颤了颤,刚刚的趴下使牠身上满是雪花,混和一些泥泞,原本黄白相间的身上沾黏着深黑色的泥巴和白色的雪片。

 

雪被泥巴黏在身上,就像穿上了一件从冷冻库拿出的紧身衣。费里西安诺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牠的牙齿打颤,四脚也几乎冻僵。牠立刻作出返回的决定,但却难以走的迅速。

 

风挟着雪,更加暴力地蹂躏这片森林。猫咪努力控制牠的四肢,往记忆中的路途赶去。飞雪使眼前成了一片白,漆黑的树叶染上了白,一旁的河流冻成了白。只有天空,以及费里西安诺身上的泥巴是黑的。

 

跑、跳;费里西安诺不再理会沿途的树枝,几次险些被较粗的枝干绊倒。跑、跳;那棵熟悉的白杨树已在眼前。跑、跳;怒风似乎也追不上牠,追不上奔向温暖的生命!

 

牠跑了很久,气力和体温一点点地流失。头脑似乎也被寒冷侵蚀的千疮百孔,费里西安诺完全放空了,只留下一阵悔意:牠不该不听路德维希的话。

 

那怕牠是前辈,路德维希也总比牠稳重的多。而在野外谋生,有时这是个必要的特质。

 

雪不再只是雪片,它们疯狂地落下。四腿像被重力完全吸引,挪动一步都要几世纪之久。黏在身上的雪花拂也拂不完,大概已经覆盖牠一身了吧。

 

牠倒了下来,混在落雪的声音中,谁也不会在意。没有谁会注意到一只弱小的猫咪在雪地中躺下了。

 

费里西安诺见到了一只身形比牠大上一些的母猫,还有一群尚在婴儿期的幼猫。牠们用小小的短腿爬行,牠们瞇眼在母猫身上找到乳///头,牠们抱在一块取暖,互相舔舐对方。

 

费里西安诺看见了自己,当时幼小、双眼还没睁开的牠。牠正安稳地睡着,母猫俯下身轻轻舔了牠几下。

 

如果猫会流泪,此时费里西安诺想来早已一脸泪水,并被寒风吹成白霜。那是模糊记忆中的家人,早已离散的母亲......

 

母猫叼回了猎物、对着天敌的威胁毫不犹豫地保护孩子。那怕母猫也是那么瘦小,孩子们总是被牠保护地很好,安心地躲在母猫的身后。费里西安诺看到牠是其中一员,牠也确切地记得母亲的温度——在寒风里,记忆中的温度并不会削减太多。

 

飞雪给费里西安诺盖上一层羽绒被。费里西安诺不再抵抗大自然伸来的利爪了。缓慢而轻柔,死亡似乎在生命消散前还会抚慰二三。

 

牠看见母亲带着牠的兄弟姐妹们,走向那些墙角摆放的、五彩缤纷的糖丸。牠们将糖丸分食,费里西安诺因为争不过其它猫咪,因此只分到了少少的一点。

 

牠们开心地吃了下去,享用这顿美餐;牠们呜呜哀鸣,肚子痛的打滚;牠们不再有力,声音低了下去,口中流出液体。大猫小猫们在墙角的阴暗处瘫软了。除了许久之后挣扎着爬起的费里西安诺,其余猫尸被女主人拿着扫把扫起,装入黑色塑料袋扔弃。

 

那女人似乎一脸恶心,捏着鼻子暗暗骂了几句,走到垃圾场头也不回的一扔——那便是猫咪们的墓地。

 

费里西安诺似乎看到远处的灯光,好像有脚步声快速地朝此处接近。牠的前脚虚弱地抬起,朝向那遥不可及的灯光低唤。「妈妈......」

 

费里西安诺闭上了双眼,脚步声已来到了身边。牠无力挣扎,任由对方咬着牠的后颈肉将牠叼走。

 

 

5.

 

路德维希在屋里等了很久,期间甚至小睡了几次。牠隐隐有些不安,费里西安诺这次去的比往常都久,而且风似乎是越来越大了。

 

牠前脚搭在窗边,往外望了出去。外边的窗沟上已经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狂风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怒号着拍打窗户,小屋似乎也一阵阵地颤抖。还是黑与白,还是没有费里西安诺的踪迹。路德维希跳下椅子,在屋里走来走去,考虑着出门救猫的可能性。

 

但他不知道费里西安诺会往哪个方向去。猫儿总是如此捉摸不定,连牠们捕猎的踪迹亦是。牠有可能去了河边,有可能往森林外走去......天晓得那个随兴的小家伙会作出什么决定?

 

风一般地来,又风一般地去;猫咪就像黑暗中行走的游侠,轻巧而毫无漏洞,只有迸射光芒的双眼会暴露牠们的行踪。

 

路德维希犹疑不定。似乎最可能的地方是两天前费里西安诺兴冲冲向牠提起的那松鼠树洞。随兴归随兴,费里西安诺同时还是只想到什么便要行动的猫咪。

 

远方似乎有雪堆落下的声音。很细微,几乎难以分辨——但路德维希以几乎是直觉般的方式感知到了。牠推开门,迅速地奔向声音传出的地方。

 

一片洁白中混杂一团白黄,而雪白正侵噬牠。费里西安诺趴卧在雪堆里,似乎还紧盯着来自木屋的暖光哩。

 

"费里?"路德维希急忙跑了过去,用鼻子顶了顶猫咪的身躯,但费里西安诺没有反应。

 

但猫咪鼻头前的雪尚在微弱地颤动,费里西安诺还有呼吸。路德维希低下头,咬着猫咪的后颈肉将牠叼了起来。"妈妈......"猫咪在昏迷中低吟,双眼紧紧地闭着,四肢无力地下垂。

 

费里西安诺显得轻的过分了。路德维希想,拨开牠身上沾黏的雪与泥,费里西安诺还是那个可怜的小家伙,一只孤独的猫咪!牠加紧了脚步,飞快地奔回木屋,用力将怒吼的暴风雪关在门外。

 

风猛烈地拍门,但它们进不来。这幢木屋里只会有温暖和灯光。

 

 

路德维希拿起毛巾,将费里西安诺身上的污渍擦去。小猫的身体近乎是冰冷的,就和那天早晨的老人一样。雪侵蚀了费里西安诺,而牠差点被大自然永远地同化了。

 

路德维希想了一想,决定用身体将费里西安诺裹起来。在牧羊犬的怀里,黄斑猫显得如此弱小。路德维希想了想,甚至伸出舌头,学着费里西安诺平日的模样舔了舔猫咪。

 

不知过去多久,寒风的怒气平息了,不再撞击屋子和玻璃窗;树也不再猛烈地摇摆,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平常的秩序。

 

风暴走过这片树林,但不会留下任何踪迹,大自然会以自己的力量将之抚平。雪停后,鸟雀还是会出巢觅食;风静后,松鼠会捡拾一地松果。只有费里西安诺,鲁莽的小猫咪,敢于面对风雪,敢于征服死亡!死亡被牠的勇气震撼,收回它的利爪,让猫咪在一次从生死间的夹缝穿过。

 

过了许久,久到路德维希差点以为要举行一场葬礼,猫咪重新睁开了牠的眼睛,依旧是金绿色的光芒。

 

 

 

风雪过后,月亮拨开了云层,树叶是银色的,小河是银色的,雪地也是银色的。路德维希和费里西安诺一猫一狗搭在窗前,随意地聊天。远处天空突然爆出彩色的星花,又流星似的下坠。

 

"是人类所谓的「新年」。"路德维希指着那些绽开的烟火说道。

 

"城市依旧那么热闹啊。"费里西安诺感叹。

 

似乎人类是唯一不会受到风雪太大波及的生物。但路德维希知道,也许墙角又有哪个人类中的弱势身上覆有冰雪而死去。大自然偶尔会留情,但人类不会,城市也不会。

 

牧羊犬和猫咪一同默契地转头,将烟火和喧闹抛在脑后。

 

牠们望向树梢的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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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写成了现实主义的讽刺文学......

 

这次我有点不要脸,希望读者如果可以,能够留下自己对于这篇文章的一些想法......!

 

我一向的宗旨是,表达故事的同时,能够给读者们留下一些什么。欢迎各位在评论区留下想法,我们一起交流!

 

最后,各位新年快乐~~

 

下一棒:  @九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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