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隱客

我們胸腔裡有跳動的熱情,骨子裡流著殷紅的血。敬創作,敬自由。
雜食人。吃獨伊/神意/親子分/中歐夫婦等。

[花夫妇]不灭的火焰

企划:贺‧黑塔利亚2021年除夕24h



国设


上一棒 @艹冖虫 




剛好1w





「哒哒哒......」机枪的声音在破败的城镇中回盪。头戴钢盔的士兵们在废墟中暂时倒下掩蔽,远处有几辆坦克驶向此处,不知是苏军还是德军的增援。


机枪声又响起了,苏联的士兵们气势高涨,来的是他们的增援。在砲火声中似乎有模煳的叫喊声传来,但又被一阵子弹击发的噪声掩盖。


"第一小队全体撤退!"路德维希大声指挥,等待还活着的小队成员退入德军佔领的街区时,路德维希才准备撤离。


进入房屋,路德维希拍去了身上的雪,并弹去了刚取下的头盔上厚厚的霜,转身挂在架上,和他的军大衣一起。


他剪下一段绷带,正思索着如何将它裹上自己的左臂,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路德维希还没答应,门就被来人打开了。


路德维希正要喝斥,来人便先说话了。"队长好!"费里西安诺行着错误的军礼向路德维希致意。"路德,我带了手下的几个小队前来支援,大部队随后会跟上来,我已经让他们先找了地方落脚,随时听候你的命令进攻。"


"做得不错。"路德维希脸色缓了下来,奖励性地拍了拍费里西安诺的肩。"敌军势大,坦克的数量近乎是我军的两倍。但我们如今尚占优势,只要拿下了这斯大林格勒,便能向前继续挺进......我们需要那些石油。"


费里西安诺闻言,笑着抚了抚后脑杓。"我不能一直给路德拖后腿嘛。"


他踮起脚尖,伸出手指摸了摸路德维希眼底沉沉的墨黑。路德维希被他指尖的冰冷弄得瑟缩了下,"你的手太冰了,去壁炉前烤烤。"费里西安诺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指早已被冻僵,甚至有些裂开了。


他笑了下,将双手插进口袋里将冻伤掩住。"路德才是呢,最近是不是又熬夜工作,看你的黑眼圈都和墨鱼pasta一样了!"


"还好。"路德维希将眼睛撇向一旁的壁炉,看着火焰跳动与爆裂。"我必须时时进行新的策划,战局瞬息万变,谁知道明天的情势又怎么样?"


费里西安诺沉默了下来,极自然地接过路德维希手上的那截绷带,就向他们往常互相为彼此做的那样仔细包扎,最终稳当地扎了个蝴蝶结。


是个撕裂伤,看起来是被爆炸捲起的碎片划伤的。费里西安诺看向一旁路德维希仔细挂好的军装,左袖的裂口证实了他的判断。他抬眼,路德维希的双眼依旧盯着跃动的火焰,并不注意着费里西安诺。


路德维希的背嵴依旧立的直挺挺地,长年的军事训练在他的身上早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费里西安诺不禁微笑,他的队长、德/国、这个堪称模范的元帅简直令他骄傲,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


"好了喔,队长。"路德维希转头,看见满脸笑意望着他的费里西安诺,对方正擦去手上沾染的血汙。"谢了,费里西安诺。"


费里西安诺缓缓歛起了笑容,"很痛吧。"不是询问,也并不激动,只是个平淡的表态句。"并没有什么特别,费里西安诺——我和你都不知多少次在战争中流干了鲜血,不知骨头经历了多少次的断裂与接合。"


"嗯......是啊,一次又一次......"许多人受伤倒下的样貌在他脑中浮现,清晰的模煳的都是。他自己、路德维希、罗马诺哥哥、安东尼奥......还有早已模煳,需要仔细在记忆中翻找的那个孩子,最终定格在罗/马爷爷的后背上。


"都是这样的吗?"费里西安诺突然问道。路德维希被他突然冒出的问句愣了一下,"什么?"他拉来了两张椅子,放到壁炉前具有适当距离的地方。


"伤痕啊。你看。"费里西安诺拉下衣服,白皙的皮肤上是深浅不一的疤痕,而又有不知多少早在岁月的冲蚀中淡去了。


"这些,大抵都是在最终留下的。还有很多很多,早已被我的身体遗忘。我没有忘记那些战争、那些它们所带来的后果,但我的身体会忘记。"费里西安诺低下头说。


一双大手伸了过来将费里西安诺的衣服打理整齐。"很冷,穿好衣服。"那双手在炉火的燻烤后早已恢复温暖与血色。"都有的,我、哥哥,还有其他的人们,比如那些为德意志拼命过的将军、那些数不清的无名战士们。"


"如果不喜欢伤痕,那么你得保护好自己。明天九点继续训练,哪怕敌人没有进行攻击也不可松懈!"路德维希严肃地说。


"是,队长......"费里西安诺小声回应。末了他又补上一句,"但是,好冷啊。"


"当然冷了,已经是十二月下旬了。"路德维希随意地回应,而费里西安诺则向突然想起什么,"路德路德,说起来今年又快要过去了。"


路德维希拨弄火焰的手停了下来,星火沿着短棒蹦跳了几下。"新一年又到来了吗。"他望向窗外,新的一场雪悄然落下,在旧有的积雪上又复上一层洁白。


今年还是一样的寒冷,一样在苏联的冻土上作战,一样的坦克与砲火、鲜血与骨堆。好像与往年没有任何不同,但今年费里西安诺在他身旁。去年的新年是他单独和人类下属们度过,今年兴许会多些热闹,至少新年不会再向窗外的雪堆一样惨白而死寂。


"这里好冷,简直不像人类居住的地方。"费里西安诺轻声说道,"我从没见过那么深的雪,那么长久的严冬......这里真是冰雪筑成的国度。"


义大利的冬天总是冷得恰到好处。不像夏天那样总是热辣辣地灼烧,烧的面颊與双脚燥红;义大利的冬日是女神素手的轻抚,偶有雪花落下也只是薄如糖霜的清浅一层。


"一开始我来到这里时,这里让我感到很新鲜。我的脚踏上雪地,半只腿就陷入雪泥中拔不出了。"费里西安诺的手在空中比划,"但是这据说还不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很快的我感到难受了。"


"的确,这里不适合你。"路德维希展开了手上的地图,轻轻摆放在腿上,就着灯泡和微弱的火光看着。地图上被他做满了标记,划上了各种路线,又有各种涂改的痕迹,它们布满了窝瓦河的两岸。


"也许你该带领你的队伍去到西线驻防,你很适合安抚人心的工作。"他拿起笔修改了地图上的几处标记,低着头朝费里西安诺说道。


"我到过西线,那里还算稳定——除了偶尔的那些骚乱以外。路德,或许我的确不适合待在这里,但我更想陪着你,特别是在快要新年的时候。"费里西安诺将椅子挪到路德维希的旁边,凑近他身旁观看地图。他很快就发现上头的标示他几乎一窍不通,于是费里西安诺将眼睛转向路德维希蹙眉沉思的脸庞。


他的队长永远是这样认真,无论生活、工作还是战争。


费里西安诺笑了下,"所以当我知道东线的战局胶着时我便向上司申请,前来援助了。去年我们还在北非的时候,有队长在我身边陪伴我便能够感受到安心。而后来你被调离南线,剩我一个人在北非的沙漠中,一个人的过了冬天和新年......"


"在北非那样温暖的地方我已经能够感受到彻骨的孤独了。所以我便想,要是在那么寒冷的苏联一个人度过新年,那未免也太残酷了。我来不及在圣诞节之前赶到,但今年的最后我能陪你度过。"费里西安诺将头靠向路德维希的肩膀,感受这坚实温暖的依靠。


冷风往往能够摧毁一切,哪怕是世界上最坚毅的人、心中最高耸的那堵墙。在凛风的怒吼前,最勇敢的战士也要退却。


因此费里西安诺挟着对路德维希的担忧和心疼来了,而事实上也许他也需要路德维希的陪伴——1942的冬天太艰难了,就像在东线的战场上进军,每一步都深陷漆黑的泥泞。


路德维希将地图重新收好。事实上,在费里西安诺提出以前,他完全忘却了曾经无比重视的圣诞节,更遑论所谓新年。如果没有他,也许路德维希会在一月的某天才突然从「1943」几个数字中察觉新一年的到来。


路德维希原想和费里西安诺说:在战场上不能抱着这些想法。但当他看向双眼已因疲惫而闭上的费里西安诺后,他便将这些批评收回了。东线最是艰苦,费里西安诺不可能不知晓,但他还是带着他的支援来了。


火焰哔啵几声,爆裂而跳动。路德维希任费里西安诺这样靠着,一阵温暖彷彿在此时流遍了满身满心。是跳动的火焰?还是费里西安诺的温度?


也许使得窗外零下三十度的风雪无法闯进屋内的不仅是破落的门、老旧的壁炉和用纸填好破洞的窗户,还有此时靠在路德维希身上睡去的费里西安诺。


路德维希轻轻打了个哈欠。"睡一会吧。"他望了一下费里西安诺,为两人调整好姿势,靠在椅子上一同睡去了。






费里西安诺从椅子上醒来时,他发现身上正盖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有些磨损和脱线,甚至有些硝烟和血腥溷杂的古怪气味。他回头,路德维希正处里军粮,炉上煮着那珍贵的咖啡。


他掀开身上的大衣,登时打了个寒噤,于是便将它穿了上去。路德维希的大衣对费里西安诺而言无疑是有些宽大的,但被布料裹住时总会有股安全而踏实的感受。


路德维希听到身后窸窣做响,"你醒了。过来吃晚饭吧。"他将黑麦面包均匀地切好,抹上一层薄薄的黄油,随后拿出罐头,在盘上摆了好些香肠。


盘子有些缺口,是以前的屋主留下的。苏联实施所谓「焦土政策」,许多房子留下了焦黑的痕迹,工厂的机械也被拆卸搬离。事实上,即便是路德维希所居住的房子,也只有简陋的桌椅和陈旧的木板床。


路德维希将铁壶中的咖啡倒入到两人的杯中。两人都只有半杯,东线补给不易,特别是艰困的冬季。


"咖啡!"费里西安诺此时像见了老朋友,迫不急待地便啜饮起来。他被烫得有些发疼,但仍不减兴奋。


"别喝得太急。"路德维希拿起了面包便吃了起来,一时间房子陷入寂静。


"咖啡就像是我们义大利人的朋友呢。"费里西安诺笑得眯起了眼,"可惜我们越来越难和这些朋友们见面了......蒲公英的根制造的替代品根本不能被称做咖啡!"


路德维希轻啜了一口手中的咖啡,苦香在舌齿间漫开。复制品再如何相像也不会拥有同样的灵魂,咖啡就是咖啡,无可替代。


"去年的新年在战场上过,今年也是这样,不知明年、后年又会如何。"费里西安诺感叹着,将最后一根香肠放入口中。


"到时我们会胜利。我们会欢庆那个最值得庆祝的新年,为了我们的成功。"路德维希喝下开始变冷的咖啡说道。


费里西安诺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的队长永远将战斗与工作摆放在第一位,这点他早有领教。


他推开椅子,走到那扇小屋中唯一的窗子面前,把军大衣的袖子捲起,拉出自己蓝色的军服袖子,对复满灰尘的玻璃窗哈了口雾气并擦拭几下。


窗户被抹开一片澄澈,能够清晰地看清外头漆黑的街道。远处有几位头戴钢盔的士兵正尽责地站岗,为随时可能到来的战斗准备。


"你在看什么?"路德维希走到费里西安诺的身旁。身为德国的意识体,他不必像普通士兵一样站岗,但他每日都会前去慰劳士兵,说几句并没有用处但能够提升士气的话语。他已经将手套戴上,准备一会便前去做他的例行公事。


"路德,你看。"费里西安诺伸出手指向窗外。街区又被复上了一层洁白的雪,在难得露面的月光照耀下显得圣洁。就好像白天时这里没有发生过任何血腥的互相屠杀,而此时这是一个女神准备起舞的高台。


星在月的身旁泼了满天,从那部分澄澈的玻璃可以勉强望见。隐隐可以听见风碰撞窗户的啸声,远处站岗的士兵似乎被风带的颤抖了一下。


"好美......"路德维希不自觉地呢喃出声,两人呼出的白气不断沾上窗户,又被费里西安诺擦去。他们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直到一辆军用卡车从远处驶来打破这片洁白的寂静,他们才从窗前离开。


费里西安诺和路德维希一起踏着厚雪走出房门,一个回去他被分配到的房屋,一个前去慰劳站岗的士兵。费里西安诺进屋前朝路德维希与几个士兵的站立处望了一下,他看到几个士兵向路德维希行了标准的军礼,以及路德维希那声低沉的「你们辛苦了」。


费里西安诺脱去外衣后,才惊愕地发现路德维希的军大衣竟还裹在他的身上。他紧紧拥抱了那件破旧的大衣,"晚安,队长。"他轻轻地这么说,就像那宽阔的双肩在他的眼前一般。


熄灯后的房间充斥着漆黑,只有微弱的银白自视窗温柔地走进。今晚暂时没有枪声,它们被星与月驱离了。





晨曦自远处的东方升起,唤醒了沉睡中的街区。站岗的士兵们交接了,打着呵欠回返他们的驻扎处,准备在晨曦的沐浴间睡去。费里西安诺眯眼望着窗外的金辉,在被窝中挣扎了几下,终究还是起床了。哪怕有暖阳的眷顾,冬日的史达林格勒依然浸泡在寒冷中,稀少的热量被融去的雪堆捎离大地。费里西安诺从温暖的床榻抽离,牙齿一边打颤一边迅速地将衣服穿上。


壁炉里的火团仍旧尽职地工作,他又往里头添了些薪柴,使火焰的花瓣再次盛开。在星火与木柴的双人舞中,费里西安诺也觉得并不那么冷了。


"队长,早安!"当费里西安诺来到路德维希的屋里时,路德维希已经在准备早餐了。似乎是料定费里西安诺会过来寻他,路德维希在桌上摆了两份面包,以及费里西安诺的那份黄油。


"早。"路德维希简短地答应,并拨了一半的马铃薯泥到费里西安诺的盘中。


费里西安诺试图将手中的军大衣折起并安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但他笨拙地试了许久,却依旧搞不定那两只松垮垮的袖子。


“我来吧……你先去吃饭。”路德维希一脸习惯的模样,接过了费里西安诺手中皱成一团的大衣,三两下他就把衣服搞定,几乎一丝皱折也没有。


费里西安诺往他手中的面包抹上黄油。战场上的口粮总是一成不变,虽然他们身在最前线,又身为意识体,获得的已是最好的待遇——但费里西安诺总不得不将手中的干面包想像成各式花样的其他面包,甚至松软的蛋糕——才得以下咽。


「蛋糕……」费里西安诺咬了几口面包,直直盯着面包上被均匀涂抹的黄油看。路德维希疑惑地看了呆愣的他几眼,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安静地吃饭。


费里西安诺那栗色短发的下面总是蕴藏无限的奇思妙想,这点路德维希早有深刻的领会,因此他也就当费里西安诺又想起了他那些蝴蝶、花草之类的「朋友」,习惯性地放任他去了。


费里西安诺突然开口了。“路德,在往年的新年,你会怎么度过?”


"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路德维希立即抬头望向费里西安诺。他一向生怕手下的士兵出现一种状况:想家。「带着胜利返回家乡」在局势有利时是很有效果的兴奋剂,但在战事胶着的东线却不怎么管用,甚至会出现反效果——思乡——因而失去本有的斗志,特别是在这寒冷的时节。


一次撤退不会造成意志的崩溃,但寒冷、饥饿和思乡情绪会。路德维希盯着费里西安诺眼里的两杓焦糖观察,试图看出那可能探头的灰心与沮丧。


费里西安诺并没有意识到路德维希的担忧,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以前在我家那里,虽然圣诞已经过去了,但我们的灯饰不会立刻拆下来......街上的空气依旧是欢欣的,我和哥哥会上市集采买,虽然哥哥总是让我提一大堆东西......"


"但自从我和哥哥同居后,我们每一年都是这样的过,除了上次大战,或是有什么事情使我们其中一方在外耽搁了,否则我们都会一起迎接新的一年。或许我和哥哥之间有些分歧,但当我们在炉火前对坐时,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我们是一体的。"


这话问的路德维希太过无措,以致他难以作答。他不认为新一年的到来会给生活带来什么特殊的变化。也许所谓新年只是人类在短暂人生中特意划下的分水岭,作为一种仪式感上的满足、一个欢庆与团圆的借口。


因此,有关新年,路德维希的记忆也并没有相对其他日子更加清晰。训练、学着处里事务、许多战争——而战争甚至佔据他生命的很大一部分。除了上次大战时的那次停战,他少有切实地体会所谓新年。


他不能理解,但他大概清楚这对于人们的重要性。在那次停战的短短一天,虽然身在寒冷的壕沟中,他依稀凭借火光,看到了身旁副官许久不见的笑容。


当时那个副官向仍然板着脸的他说话了。好像说的是——路德维希努力回想,终于想起了那道模煳的声音。


「德意志先生!今天是圣诞夜,您应当感到开心啊!」


和如今相同,两次新年的来到都是由寒风、积雪、火堆与枪砲组成。"你会想怎么做?在我们有限的、能够实现的范围中?"路德维希问。费里西安诺一旦开启这样的话题,就必然是想到了什么,而他只需要倾听。


而费里西安诺只是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一双焦糖似的眼盛满了促狭。"这是秘密喔,队长!"他放下了手上的刀叉,便兴奋地向外头去了。


隔着一层窗户,路德维希似乎能感受到费里西安诺此刻那莫名的雀跃。但费里西安诺的到来,似乎使得这史达林格勒并不像它表面那么地沉闷了。


如同来自森林的一道风,挟着他独有的清新,赶跑了战场的灰烬与血腥。


"谁都或多或少地有了改变,也就只有费里......"路德维希泛起难得地微笑,自言自语。他见过原本活泼的青年被思念和别离折磨得失去光彩;他看到原先对于战事和人生充满希望的士兵被绝望充实。


战争的尘灰复盖了前线,复盖了德国,复盖了欧洲,复盖了世界——只有费里西安诺,他内心深处斑斓的七彩从未遭受磨损;他的灵魂永远向阳而生。






今日的费里西安诺忙碌的有些怪异,他既非安分地待在属于他的屋中,也并非找片没有泥泞的土地躺下。他在市镇中来回奔走,敲开许多紧闭的商店大门。应门的通常是憔悴的妇女,枯槁的发丝用头巾随意地裹起。有老人——没有男人。男人跟随军队朝远东撤去,或是早已埋葬在遥远的西边。


费里西安诺用他补给中宝贵的香菸,向妇女们交换了些面粉与奶油。在某个妇女的身后,一个矮小的孩子紧盯着费里西安诺,以及他胸前的铁十字勋章。


如果说人的双眼能够蕴藏什么,那么火焰便在这孩子的眼中跳动。哀伤与凝重镌上了他的小脸,刻进了他的眼睛。费里西安诺蓦地感觉:他的身影会被男孩永远地记住,以侵略者的身分。


他留下了一些巧克力,和面对那个瘸腿而暴躁的老人时一样。妇女们匆忙地关上家门,也许正抱紧孩子庆幸她们躲过一劫。


而路德维希正指挥着士兵们一同进行例行训练。躯体上的劳累使人忘却远处的家乡,使斗志重新旺盛。甚至路德维希有时会有个古怪的感觉——他似乎正拿着烧火棍拨弄炉中的残焰。


几辆军用卡车自远方驶来,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震颤了几下终于稳住车身,直直地开往军营。路德维希认出那是他们的补给,但他同时皱起了眉头。太晚了,迟到了整整三天。


他经常与柏林威廉街那处通信,国内的补给情况是越来越糟了。有时领到了配给卡,却未必能够获得相应的配给。火车的轨距不相同,雪融后的遍地泥泞......路德维希打住了脑海中的想法,往停下的卡车走去。


"长官,我们几天前遭遇了轰炸,是英国。"领头的士兵面带愧色地回报。他身上的军服破损的不成样,甚至胡渣也早已生成了一片黑森林。路德维希,他所惧怕的长官、祖国的化身,却没有再多做苛责。"你们辛苦了。"路德维希只是这么说。


"为了德意志祖国!"那位士兵举起右手行礼,挺起他的胸膛,眼里是激昂与忠心。


其馀士兵们一同行礼,年轻的脸上是一样的神情。"为了德意志祖国!"


路德维希在閒暇时总是习惯阅读。就像上个世纪他的小时候,基尔伯特一次次地强调的那样。「小路德维希,我的弟弟!如今时代正改换它的样貌,需要的不只是武力和征服。德意志的土地上诞生过许多文学与哲学的大家,你总得去看看。」


当时他的哥哥难得严肃地强调这一点,而实际上他也找来了许多书籍,并以他尚且无知的双眼读完了。只是他却又不能理解,为何他诞生后遇见的,都是武力与征服呢?


而手上的书籍是费里西安诺所带来的。正如这片大地表现的一样,要在十室九空的东线找寻一本书籍,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机械、男人与粮食,军队的撤退带走了城市的支柱。


路德维希曾有很多书,而如今他也不是没有,但他却不能随意地取出,至少是在他人面前。那些书籍有可能是犹太人、斯拉夫人所撰;也有可能违背了所谓「元首的道路」。而义大利则一如既往,仍是艺术与文学的渊薮,仍不曾背叛它所孕育的瑰宝。


文字的浩瀚大海捲住了路德维希,屋外却传出奇异的闷响,使他不得不从波涛中抽离。嗡嗡如蜂鸣,越来越是接近。路德维希还没来得及冒出任何一种想法,他的身体便为他做出了决定:掩蔽。


房屋在震动中颤抖,木屑与尘灰纷纷下落。"咳咳......"路德维希轻咳了几下,掩蔽的同时将书本保护在身下。


轰炸还在进行,他听到窗外传来的叫喊,而他的窗户早已成了满地的碎片。路德维希稍稍睁开了眼,房屋的一角已经沦为废墟,透过烟尘依稀可以看见一地碎石。


时间过了很久,四周重新恢复宁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哀号似的求救。肯定有人被压在瓦砾和石块下,也许有刚才那些激昂的年轻脸庞,也许是那些独自留守家园的妇女和老人。


门不需要被推开,它在先前的轰炸中早便断成了碎片。路德维希拨开它们,确认屋外安全后才走了出去。他望向费里西安诺所在的屋子,那处尚算完整,于是他便先往普通士兵驻扎的街区走去。


其馀的房屋便没有它们的幸运,任何一个人看见这里只会以为这里是废弃许久的荒地,而非一刻前仍然完整的街道。一只孤伶伶的手臂,断面模煳地横躺在路上。一旁便是瓦砾,也许里边还有血泥与肉块,那曾是一个年轻的战士。


路德维希缓缓蹲下身,沉重地辨认断臂上的军徽。这个死去的士兵是个最底层的二等兵,无名的到来而无名的离去,没有人会特意挖开这堆瓦砾,这片废墟便是他的墓碑。


也许飞行员下望的眼神也是沉重的。他们为了抵御侵略的外来者,便不得不将母亲般的家园残害。苏联的人们世世代代在欧俄平原的摇篮中成长,如今却要拿起匕首捅向母亲的腹部。是的,那眼神一定是沉重的。


倖存的士兵们被清点一番,受轰炸波及的人们被抬去了战地医院,失踪的兵士被纸笔记录,他们的家人将会接到一张通知,「为大德意志牺牲」。幸运的是,他们至少清晰地知晓至亲的埋骨处,思念时有个确切的方向遥望。


"我的祖国!"医疗车旁,有个路德维希十分陌生的士兵抓住了他军服的一角。"我无法继续为您战斗了;我的奋斗不再被我的双脚允许!"他近乎是哭叫着。


"德意志会记住你。"路德维希这样安抚他,以安慰孩子的口吻,似乎与路德维希永不沾边的温柔,在湖蓝色的眼中探出触角。德意志对它的儿女是慈蔼的,在接受孩子们为它加冕的桂冠时,战士的每一滴鲜血都会被它以父亲似的骄傲永远铭记。


而这些房子终是有些塌了,墙角破开的漏洞与大开的窗子只能勉强用杂物填补。炉火被重新点上,被缝隙流进的寒风拨弄而颤抖。此刻路德维希只想躺下,但他仍旧有所挂心。费里西安诺,从刚才便没有看见他。虽然确知他的屋子无损,但担心仍旧难以遏制。


「咚咚咚......」"费里西安诺!"路德维希敲响了费里西安诺的门。房屋丝毫不晃一下,方才的轰炸没有在它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费里西安诺看起来有些慌张。"啊......队长,我没有受伤。"他的身后似乎藏着些什么,试图用稍显矮小的身材掩藏。


"平安就好。"路德维希将费里西安诺端详了一阵,终于确信对方没有任何损伤。但他的脸上却沾染了一些白色古怪的粉末。


"是被震下的石灰吗?"费里西安诺慌乱地抹去脸上的粉尘,反而导致衣袖和脸庞都有些脏了。


"队长,进来坐着吧!"他将路德维希引到桌旁。路德维希坐了下来,却立即感受到木椅的不稳——这把发出怪响的椅子也是个残疾。


一阵甜香飘了出来,在温暖的屋中回盪。路德维希很快地认出这有些陌生的滋味,那是许久不见的奶油。


费里西安诺端出了一个稀罕的大盘子,上头歪斜地放着一块黄白的东西。当它被放到路德维希面前时,他才认出这是个奶油蛋糕。


"这是......?"奶油和面粉如今都是奢侈品,路德维希不敢想像费里西安诺耗费多少代价才得到制作这一小块蛋糕的材料。


"队长,新年快乐!"笑容在费里西安诺脸上漾开。路德维希小心地叉起一小块蛋糕品尝,质朴而原始的香甜在他的嘴里晕开。


奶油是甜的,费里西安诺的笑容更是。路德维希放下刀叉,轻轻拥住一脸期盼的费里西安诺。


"愿在新年我们携手迈向胜利,一切幸福与往年依旧。"


火光在壁炉中轻摆了它的腰,路德维希的微笑不像奶油,像大地上微融的雪堆。






31/12/2020——


如果夜晚的月亮肯低头下望一眼,它必将被柏林的沉寂震惊。缤纷的灯光在拉下的橱窗内闪烁,在满街凄清中绽放它的光彩。


路上偶尔经过的行人皆是匆匆,来也匆匆去又匆匆,灯火的招摇毫不动摇他们的坚定。大门被归人用力地关上,震起落雪满天。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低调地开过,在一地静寂中格外刺眼。它在近郊的一幢房子旁边停下,全身被夜色不经意地掩藏。


「咚、咚、咚。」来人规律地扣了几下大门,很快屋内便出现了欢快的脚步声。"菊——"费里西安诺不顾本田菊手上提着的几盒包裹,热情地上前拥抱。"好久不见!"本田菊轻轻地将费里西安诺推开,指了指自己脸上带着的口罩。


"费里君,真是久违了。路德维希桑呢?"本田菊将手中东西放在鞋柜上,弯腰将拖鞋换上。


"他正料理我们的晚饭!我也有准备pizza喔!"费里西安诺一边笑着,一边拿出消毒液将本田菊的手以及带来的包裹彻底消毒。


本田菊总是那么地拘谨。那怕是如今,亦可从他的坐姿中明了这些。"本田,好久不见。"路德维希穿着并不很符合他的风格的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并拉走了承诺帮忙却又偷懒的费里西安诺。


「他们的感情依旧是那么的好。也对,要是哪天他们不再是这个模样,怕是要天翻地复了。」他清浅地微笑,并拿出包裹中的寿司摆在pizza的旁边。


过去的一年已是天翻地复,幸好仍有熟悉的事物让我们知晓世界仍是这个世界。费里西安诺和本田菊都被严格地隔离了十四天,后者更是还得算准时间让远在日本的大/坂寄送寿司和土产到德国。


"庆贺我们的友谊!"三人将盛满啤酒的杯子轻碰,白沫顺着杯缘缓缓流下。


「敬不变的友谊。」本田菊在心中再次默念,饮下了大半杯啤酒。啤酒有时能够成为友情的连结,爽朗又如火焰一样地燃烧。


费里西安诺兴奋地叉起一块寿司大口放入嘴中,顿时被芥末呛的大口咳嗽;路德维希一边无奈地说教,一边给他倒水。窗外的月光如雪片,将一地雪堆冰冷地复盖,而屋内的暖炉正发挥它的功用,接替昔年壁炉中跳跃的星火。火焰看似熄灭了,但它的温暖却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使开怀的笑容依旧在人们脸上漾开。


星空浩瀚而跨越永恒,五彩的鲜花在星星们的身边绽放,柏林的烟火升起了。街道依旧一片沉寂,但每个家中都会有一个向往星空的人,指着缤纷的烟火欢笑着说:「看啊,星星掉下来了!」


费里西安诺想起1943的新年,想起路德维希曾许下的那个心愿。他将那个陈年愿望稍稍改动,握住两位挚友的手。路德维希和本田菊回头看向他,脸庞被照的明亮,阴霾早已在过往走来的路上一步步被扫去。


"愿在新年我们携手迈向胜利,一切幸福与往年依旧!"费里西安诺大声地许愿,仰望那些尚未坠落的烟花。


路德维希的表情像是想起回盪在1942的那阵奶油香,本田菊虽然不懂两人的默契,但他握紧了费里西安诺的左手,一同许下同一个心愿。


「愿在新年我们携手迈向胜利,一切幸福与往年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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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棒 @逍遥朗夜 



祝各位新年快乐!


写到后面好像解锁了一种新的叙事方式啊,但我又说不上它是什么......我还找不到规律。是将动作归动作,抒情归抒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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