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隱客

我們胸腔裡有跳動的熱情,骨子裡流著殷紅的血。敬創作,敬自由。
雜食人。吃獨伊/神意/親子分/中歐夫婦等。

[花夫妇]Sword and rose

全文2.4w



本文背景架空


我流骑士预警


骑士独×公主伊


本篇无人性转


 --------------------------------------------------


 1.


 迪洛王国的宫廷中,大臣们众口不一的讨论著。 减税的议题让全国上下都很头痛。 贫穷的人希冀皇室能够减少征收的税,使他们背脊上重压的沙包能够轻盈一些;贵族们不想放掉自己的特权,依然想踏在平民的尸骨上吸吮他们的鲜血。 光鲜亮丽的锦衣由人民的苦难织成,蕾丝与绢绸是大众受苦的哀嚎。


 立场强硬而态度坚毅的皇后坚定的想要维护人民的利益,使他们不再在冻饿中死去。 贵族大半支持着皇后,但总有不一样的杂音出现。


 “尊敬的皇后陛下,我理解您的苦心…但贵族阶级之于贫民不一样就是我们不需要缴税,而受底层供奉;如今您宽容了这所有一切,无疑是破了规矩,大胆地向前 人挑战!”萨拉公爵与言词不符地随意的行了礼,滔滔讲述自己的意见。


 端庄的皇后抬起了头,向萨拉公爵看去。


 她的眼中没有太多的思绪,仅仅是如古井一般的没有波澜,便不怒而威的震慑住了公爵。 她就像天生的王者,仅仅因为性别而无法登上大位。 若非他无能的丈夫——十五年前病死的国王的早早离去,她也无法一展长才。 但鬣狗群盯着她和国王的尸体龇牙咧嘴,秃鹰们在他俩头上盘旋。 他们叫嚣着要上前啃噬他们的骨肉,饥饮尚且温热的鲜血。


 宫廷中顿时失了声音,像暗夜中的树蛙突然噤了声,每个人都紧盯着公爵与皇后此时的碰撞。 两个身居高位,甚至因为皇后与国王的婚姻有了亲缘关系的两人无声的对峙着。 空气哔啵作响,如干柴初放进烈火中,在炽热中裂解。


 经过片刻的思虑后,皇后缓缓张开了口,将具有决定性的话语吐出。 字字句句如洁白的珍珠在口颊中滚着,落在地上声响如此巨大又使人慑服。


 “罗德里赫先生,说明吧。”


 尚显年轻的摄政王,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走上前,恭敬的行了完整的礼。 他以最虔敬的语气与声线向皇后及萨拉公爵开口。


 “禀报皇后陛下:经我的下属进入乡间和贫民窟调查,底层人民在隔板与地下室间过的如此辛苦!寒冬袭来,他们没有完整的衣服可穿;夜晚来到,他们没有食物安裹自己 的胃!面包还在涨,房子渐要他们盖筑不起。陛下!我们的人民,在凛风中住着难以栖身的布棚,在饥馑中死去!”


 罗德里赫的话引起了大臣们的议论,萨拉公爵站在大殿上,转身离开也不是,继续站着也不是,只是看着威严的皇后并听着大臣们的讨论。


 “萨拉,为了人民,退一步吧。为了迪洛王国,这是最好的决定。”皇后的话音如法锤敲了下来,萨拉公爵只能悻悻离开,他不服的行了礼,弧度 僵硬而不愤。


 在他心里,民众是可供剥削的草料、山间予人砍伐的柴。 为什么那么护着人民? 萨拉知道王权需要民众做地基为支持,但税没了民众缴交,难道要贵族阶级来买单? 这是难以忍受并容许的,如虱子在腿上啃咬,于腿毛间钻动。


 朝觐结束,皇后缓缓走回房间,准备处理其他公务。 税收之事总算告一段落,萨拉虽然不会心甘情愿的服从,但目前他还没有资本反对她的决定。


 一口疲惫的气从她嘴里吐了出来。 丈夫死后,国家由她和摄政王撑着,却日渐力不从心。 萨拉公爵的权力实在太大了,无论内政外交还是军事,都有他的影子在。


 “辛苦您了,皇后陛下。”罗德里赫恭敬行了礼,亲吻了皇后的手。


 “起来吧,罗德;私下叫我伊莎就好,像我们小时候一样。”伊莉莎白皇后轻轻叹息,像是追忆起了回不去的幼年,她也知道罗德里赫不会放下 他的敬称,但总是希望那段时光能够回来一点什么。


 自从嫁给国王后,她的青梅竹马就不再亲昵的称呼她了,这是让人失落的。 她虽然明白这是对谁都好的避嫌,也是身份改变的象征,但私下还得这般相处,她实在感到厌倦。 她曾经是个喜爱到原野骑马、爬树下水一系列不符合淑女的准则都做过的顽皮姑娘。 繁琐的宫规她虽已习惯,但怎么说还是违反本性的,就像雄狮关于笼中、野马拘于皮缰。


 有两人脚步声的脚步声靠近,一个明显是欢快的跑步,一个是拖拖拉拉害羞的步伐,两人的足音吸引伊莉莎白和罗德里赫回头,随即伊莉莎白便被穿着白色 裙子的公主,费里西安诺撞了满怀。


 大王子罗维诺在费里西安诺身后,穿着一身常服,脸上有些别扭的和费里西安诺一同向母后行礼,罗德里赫也按照礼数向王子公主们行了礼。


 “母后!您看,这个美丽的花环!”费里西安诺兴冲冲的献宝一样,将手中的花环递给伊莉莎白看。


 伊莉莎白认真的端详花环,花环由玫瑰与桔梗编成,并且那人显然是下了功夫、认真将这个礼物做好的。 她知道这不是费里西安诺的手笔、更不会是罗维诺的。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人了。


 “是路德维希那孩子送你的吧?好好珍惜啊!”伊莉莎白掩口轻笑,她能想到那个金发的少年清早到花园里采摘花朵,努力着想要尽速将尚且新鲜 的花朵编成花环给费里西安诺一个惊喜。 至于罗维诺,想来是被费里西安诺拉着分享礼物的了。


 费里西安诺答应了伊莉莎白后,又匆匆跑了出去,想到重礼的摄政王还在又慢下脚步,提着裙子慢慢的离开了。 路德维希还在花园等他,今天他们约好了要去郊外野餐,趁着阳光晴好。


 2.


 八年前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贝什米特侯爵携着他最宠爱的小儿子路德维希入宫觐见国王。 那时国王已经过世,贵族与诸侯们蠢蠢欲动,地方将领惹是生非。


 贝什米特侯爵与皇后和摄政王讨论政务时,小路德维希被大人们带去花园玩。 花园包围了整个宫廷,王宫就像花之国度中的一间行馆。 路德维希甩开了侍女,在小径中蹦蹦跳跳,越走越深。


 路德维希还记得,那是一片玫瑰花丛,白与粉在露珠濡湿中清香,荆棘被修剪的正好不致伤到行人。 花丛深处是一个唱着歌在画板上作画的身影,侍女守候在一旁。 她穿着膨起的粉色裙子,上头被蕾丝和蝴蝶结点缀。 哼起的歌谣稚嫩而柔软,纸上的笔触青涩又童趣,这是路德维希对公主殿下的第一印象。


 这位当时才七岁的公主十分惹人怜爱。 白皙的脸庞带着婴儿肥,身材不高还在路德维希之下。 就像并不冰凉的雪球,聚在一块的棉花团,手感或许很好。


 路德维希又连忙将这样显得犯上的念头抛去,用力甩了甩头。  “见过公主殿下。”他向她行礼,但声音的突然响起还是太显得孟浪。 侍女想不到有人闯将过来,警惕的盯向路德维希,看到是小孩子才比较放下防卫。 费里西安诺颤了一下,转过头用好听的童声问,“你是谁?”


 声音带有防备,更多的却是好奇。 费里西安诺灵动的琥珀色大眼骨碌碌的看向路德维希,打量着他的穿着,最终定格在贝什米特家族的纹徽——黑色雄鹰上。


 “你是贝什米特家的哥哥吗?”费里西安诺抬头期待的看向路德维希。 从小养在花园包绕的宫廷中,费里西安诺除了哥哥没怎么见过同龄人。 母后总是以外人危险、公主不能随意抛头露面的理由阻止他接触外界,自己的父王更是在自己出生前离去。


 侍女匆忙的想带费里西安诺离开。 她们不能违背皇后的命令——看顾好费里西安诺,并不让外人与她接触,哪怕是同龄的小孩。


 “殿下,皇后陛下嘱咐过……”侍女连忙发话,但费里西安诺的手学着大人的模样滑稽的一挥,用并不威严的声调说道,“侍女,如果他会是对我们不利的人 ,那么母后也不会让他进到花园,不是吗?”


 侍女们担忧的望着孤身一人面对陌生人的公主,拖着脚步离开了。 并三番两次的强调午茶时间时会将他接回去,届时无论如何费里西安诺都一定要离开。


 “公主殿下,您,您好…”路德维希眼睛不知道要往哪里看去。 直面公主殿下实在不敬,而费里西安诺过于灿烂的笑脸与充满灵气的眼睛使他更加没办法看向她的脸。


 “你好,我是费里西安诺!此处只有我们,那些太复杂的敬称就算了吧。”费里西安诺鼓起脸颊,他对太多的敬称早就烦了,在他看 来那些敬语束缚了他的自由,他才会一辈子没有出过王宫。


 “我是路德维希。”路德维希屈膝半跪下身来亲吻了费里西安诺的右手,蜻蜓点水的落下,如蝴蝶的短暂停留,在费里西安诺的手上留下了温暖而 不真实的触感。


 他往费里西安诺的画布看了一眼。 真奇怪,她明明身在如此美丽的花园中,画中景物却全然不是这片花园,而是一个个缤纷的色块。


 “因为我的画不一定要是我的所见啊!那些景象可以在我的心里,我的想像里。”费里西安诺甚至有些骄傲的说。 他的世界极为多彩,从画面中的满地彩色花朵可以看出来。 线条有些歪扭,但已展现极高的艺术天赋。 费里西安诺的心中自有一座花园,透过画布和笔在众人面前闪耀着。


 两人完全没有察觉时间的飞快流逝,相谈甚欢,直到午茶时间到来。 费里西安诺的话语在路德维希的脑海中灿烂的发着闪光,并不难以逼视却又不可忽略。 他下定决心——长大后要做护卫王室的骑士,并守护那位纯真美好的公主。


 3.


 “费里,你需要一个玩伴,一个真正的男孩子,陪着你长大。”伊莉莎白将费里西安诺单独叫到寝室,抱着撒娇的费里西安诺,轻柔的抚摸他的 栗发。


 如果要费里西安诺不忘记他是个男孩子,在情势稳定的那天重归身份,那就必须找个同样身为男孩的玩伴作陪。 带着这样的想法,伊莉莎白将费里西安诺搂在怀里,怜惜的轻拍他的背。


 “母后,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哥哥一样,穿上男装去野外骑马呢?哥哥拿着剑的样子好帅啊。”他期待的抬起头,盼望母亲的同意,但伊莉莎白只是略显 悲哀的摇摇脑袋,又一次拒绝了他。


 这真的很残酷,强要把他塑造成另一个身份,将本来的他装扮成并不存在的她,只为了骗过那些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亲戚、大臣们。 伊莉莎白只感觉残忍,但不得不这么做,为了让费里西安诺安全而开心的在王宫中生活。


 “我从未告诉过你为什么必须暂时做一个公主,但也许现在是告诉你的时候了,我的小费里。记得萨拉公爵,你的叔叔吗?”费里西安诺点点头,眼中带 了一丝害怕。 出于孩子特有的敏锐,他总觉得萨拉叔叔不怀好意,像猎人一样盯着他们,等待他们虚弱便要一箭射来。


 “费里,你要记住——萨拉叔叔不是好人,他要我们的地位、权势,甚至我们的性命。”伊莉莎白有些不忍,费里这孩子才十岁,却要告诉他这样 残忍的真相。 王权的争夺、血亲的相残本不是小孩该听的,奈何无知便会陷入险境,费里西安诺必须知道,这样他才能活的安全而明白。


 “你们的父王,我和罗德里赫曾经追查过——因为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而死,并不是外界所传的重病。他每天所喝的咖啡被下了一种药粉,只恨我没有早 些发现。”伊莉莎白低下头,带着恼恨的说道。 如果早一点,至少在他死前发现……萨拉便不会像现在如此猖狂,而她只能忍受他的张牙舞爪,对他的势力运作睁只眼闭只眼。


 后来他们查出,当时专门为国王煮咖啡的厨师,是萨拉秘密培养的属下。 如今他已经病故,死因与国王相同。 他们无法掌握更多确切的证据,因此难以扳倒萨拉公爵及其同党。


 而国王死于疾病的传闻,自然是萨拉公爵传出的了。 做为国王的弟弟,消息自然有一定可信度,至少民众是这样认为的。 至于宫廷的大臣,以及地方的贵族,他们要么是心知肚明而韬光养晦的保王党,不然便是公爵的爪牙,狼狈为奸的手下。


 庆幸保王党势力仍旧强大,摄政王和她的心腹如铁板一块不可拉拢,军权又大半握在忠于王室的贝什米特侯爵手中,萨拉公爵才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而罗维诺与她 ,才能够活到现在。


 国王去世时,正是伊莉莎白怀孕的第七月。 她就顶着一切压力,还有腹中孩子,抗下了来自外界的所有,一如大殿的支柱、士兵的盾牌。 在摄政王的辅佐下,情势才算没有进一步恶化。


 但近来萨拉公爵越来越抓握住大权,她逐渐显得力不从心,在一次又一次的角力中和萨拉两败俱伤,身心俱疲。 罗维诺和费里西安诺是她支撑下去的动力。 她要清除一切来自萨拉的威胁,看着罗维诺成年并登基。


 “我必须确保你的玩伴不会对你造成危险,并完全效忠王室。费里,还记得三年前你在花园遇到的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吗?他将会陪伴你 直到成年,要尽力拉拢他,做为自己的势力、可运用的属下。”伊莉莎白拉着费里西安诺的手细细叮嘱,生怕他有哪一点忘记。 费里西安诺一向不笨,但总是太过纯真,如白纸,如绢绸,在私欲与权谋纵横的宫廷中显得太过刺眼。


 路德维希•贝什米特。 记忆中那是个有礼又带点笨拙的身影,会轻吻他的手,会敬重的行礼,理解他的画,会和他在花园中奔跑,将他喜欢的蝴蝶捉给他。


 “贝什米特侯爵将两个孩子都教的很好,本人更是忠贞的保王党,大可以放下心来友善相处。并且我让他教你剑术,你终究是迪洛王国的二王子 ,必须有自保能力,或许未来会有所作用。”伊莉莎白从旁拿出一把骑士剑,鞘上镂刻复杂花纹,是王室的象征。 拔出后剑光如银雪,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冰冷而所向披靡。


 费里西安诺眼神晶亮的盯着它,梦想以后耍剑的帅气样​​子。 如果是路德维希……那他想他一定会把自己教的很好。 也许他们往后可以在花园里、落英飘舞下对招。 他们会是最好的搭档,剑与玫瑰。


 4.


 她来了,我敬爱的公主殿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教导公主剑术,这本是男孩才需学习的。 但这是皇后的命令,我们只需听从与遵守。


 我在花园的空地中等着她,美丽的费里西安诺公主殿下。 这个名字很是中性,不知道皇后为何这样命名她。 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幸福——大抵皇后陛下希望公主殿下能够快乐的成长吧。


 一身飒爽男装、腰间佩着略显沉重的剑,留着短发而气质清秀。 她快步跑了过来,脸上写满向往,看起来很是期待即将开始的课程。


 “你好,路德维希!我很荣幸见到你。”


 我像当年一样半跪下身轻吻她的右手,她的手变得修长了,想是有在学习大键琴,洁白的葇荑在琴键间翻飞,如雪絮飘扬、蒲公英随风旅行。


 “公主殿下,我斗胆的请问,您可还记得我,在三年前的玫瑰丛中?”我有些忐忑,希望能被公主殿下记得,那无疑是荣幸的。 她的唇微微开启,真怕从她嘴里听闻否定的答案,三年前的相遇是支撑我信仰的动力,玫瑰丛中的盈盈倩影是我的梦中念想。


 “你……你是,当初在花园里,和我一起画画的人!”她笑着回答,我的心如海波突静,风停鸟噤。 她记得,这是再好不过的了,那如同贝壳被少女珍惜的揣在怀中。


 我们交换了三年来的生活片段,她带着笑,眉毛有些垮下地和我抱怨皇后的严格与繁琐的宫规。 公主殿下是个活泼的少女,说话总比着手势,恨不得将话中所述的美好捧到我的眼前。 对她而言,世界像个珠宝盒,但里头放着的不是俗气的金银首饰,而是鲜花、诗与歌谣,在缤纷的大地上飘香。


 这位公主殿下集世间美好于一身! 如果她有一头长发,骨架再小一些……那么她长大后会是倾城倾国的美人,会是油画中走出的仙女,天上的维纳斯。 不过,我倒不希望如此了。 如果公主殿下完美至此,铁定要陷入纷争之中……并且,越是美好的,往往凋零越快,我宁愿那鲜花上有半片花瓣枯萎、美玉夹杂斑点。


 我们站了起来,开始今天的正题。 她举着剑很是费力的样子,并且姿势也不正确。 我隔着手帕抓住她的手,帮她调整握法。 她不像某些扭捏故作姿态的小姐,而是落落大方,从容不迫。 也许这就是王室风范,这反而显得我有些害羞了。 毕竟公主是女生,我是男生——尽管我们都还小,完全无须太过隔防。


 我会是她以后的玩伴、老师,我得习惯,并且将自己的态度放的潇洒点,这样公主才不会笑话我。 我不希望她的眼中出现对我的轻蔑与嘲笑,那将一生的打击我;没有人希望被自己所看重的星辰看轻。


 一天结束后,我将搭乘马车回家。 公主在侍女陪同下送到宫门旁。 她欢快的挥手,想是对我感到满意的。 我们每三天要见上一次面,而公主殿下承诺我要教我画画,像三年前那样。


 并且,喔,让我开心而雀跃的是,她称我为路德;而我可直呼她的小名,且这是她的要求,我碰触到我的星光了。


 5.


 费里西安诺和路德维希在画室中,一人面前摆着一块画板一张画布。 可以看出两人风格的迥异,路德维希是写实的工笔画,费里西安诺的画板则是缤纷的色块。


 “路德,你的画好写实啊!不过,总觉得缺少了一些梦幻。”费里西安诺凑近到路德维希身边,提出他的看法。 他身上的清香猛然钻入路德维希的鼻间,路德维希的笔不禁一歪,差点毁了这幅画。


 “画不都是追求真实的吗?阴影、线条,还有透视……”路德维希回想在皇家图书馆看到的知识,并一一背诵出来。 在他心里,照著书来总是没错的。 书是前人智慧的总结、经验的凝合;但费里西安诺显然不同意这样的想法,他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用眼睛看世界就好了。路德,你的笔借我一下。”费里西安诺接过路德维希递上的笔,在画上改了一些细节。 整幅画的结构没有太大改变,但宛如被一层梦幻的纱笼盖,更加引人遐想。


 “但是这样…技法…”路德维希吞吞吐吐。 他承认,费里西安诺将他的画改的更有层次,但他毕竟无法抛下书上所授。 他看向费里西安诺的画布,简直没有章法。 但乱中自有序,宛如石块的随意排列,自然间便有舒心的规律。


 越和费里西安诺相处越觉得对方跳脱,她总有些可爱而天马行空的想法,而且细细想来总是有些道理。 他平日循规蹈矩,但如果是陪伴费里西安诺,他愿意抛下一切规矩与正常去做。


 他一向认为,自己既然身为骑士侍从,日后将要成为一个骑士,那么就必须维持在理性的状态,成为一把利剑,钢铁与意志,为王室效忠。 他不能太多的保有自己的感情,他是王室的剑而非原野中为露水濡湿的玫瑰。


 “路德,世界上有很多事物是无法写实的描摹出来的,比如风、比如光,比如希望与梦想……”费里西安诺做着路德维希看不懂的手势,兴奋的列举着 。


 一味的写实只会令人枯燥乏味,像嚼着无趣而干瘪的书页,品尝发霉的纸张和墨水。 所以他的画往往是梦幻的、绮丽的,像晨露中的桔梗与醋栗丛,蝶群飞绕的蜜果,迸裂出酸甜的浆。


 路德维希被费里西安诺抓着手,在他的画中进行了修改。 画的风格渐渐半实半虚,像在白雾中的城堡,真实中显得虚幻,诱惑旅人前往探访。


 费里西安诺的开放与大胆令人惊异,身为一名女性而碰触他的手,尽管他们的举动是纯洁并不猥琐的。


 他脸色微有纠结,正挣扎着如何开口,下午茶的铃声就响起了。 画笔画布在应该的地方放好,他们去到小厅,在镂刻华美纹路的餐桌旁坐下。 费里西安诺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坐着,朋友路德维希却要站立一旁的感觉,像是他们被一道海峡分隔了,只能遥遥对望,尽管他早已习惯。 因此路德维希被特许和费里西安诺同桌,他们得以一同享用美好的下午时光与照进厅内的悠闲阳光。


 红茶沉婉而甜香,蛋糕是费里西安诺喜欢的水果奶油夹层。 松软的蛋糕层与夹间的奶油在嘴里旋转起舞,若非为良好的教养所限,费里西安诺简直想将整个蛋糕叉起来放进嘴中。 奶油无可避免地沾到了费里西安诺的嘴边,路德维希指了指嘴角,示意她清理。


 路德维希窘迫的模样肯定很好玩。 费里西安诺突然玩心大起,将脸伸向路德维希,显得可爱而不容忽视的命令道,“路德路德!帮我一个忙!”


 侍女们对于偶尔跳脱的费里西安诺早已习惯,于是并未上前阻拦。 总归这些都是皇后默许的,而贝什米特家的二公子想来也不会越矩。


 路德维希的脸僵了僵。 这该怎么回应? 答应了恐怕越矩,拒绝是不服从命令。 但他却又不假思索的拿起餐巾轻擦去了她脸上的奶油。 意识到做了什么,路德维希手举在空中放下也不是举着也不是,只觉得气氛僵的结实,直要发出挤压的吱呀声。


 那是公主的脸啊,他就这样毫无隔阂的碰触到了。 他越了规矩,可偏偏眼前的人还一脸纯真的笑着,丝毫不觉有什么。 可是提醒又感到不好意思,仿佛像是他多心了,要将这样干净的举动覆上一层猥琐的布幔,像是罪人丑恶的嘴脸。


 “我很抱歉,公主殿下。”路德维希赶忙站起向费里西安诺一鞠躬,椅子被推开发出声响,却被费里西安诺按住。


 “路德,请将我当成一个朋友看待,而不是上对下的关系;至少在人后我们是如此,你是我的朋友,我也希望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存在。”费里西安 诺收起笑脸,面色有些严肃,态度郑重的看着路德维希的眼。


 将彼此的距离缩短不好吗? 为什么要一次一次的用礼仪将我们的间隔拉开? 费里西安诺突然觉得金碧辉煌的宫殿是那么的灰败而禁锢,越是风光的背后越是掩着不堪与沉重。 要戴起王冠,就要承担这样的沉闷与难受。


 礼节与风度是该被遵守的,况且自己身为骑士候选人,必须更加注重一举一动,路德维希这样想着,默默将触到她脸颊时的害羞压下,重新稳了稳心情坐回去 ,继续这场僵硬的下午茶。


 “您…妳一向是如此的吗?”看着敛起脸色的费里西安诺,路德维希小心翼翼的寻找话题,本来想说天气真好,却又将废话吞了下去,最后想了一阵 才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她是公主,按理而言皇后不会允准她这样对待他人,还是一个男孩;尽管他明白做为「玩伴」,未来很可能要成为驸马或公主的心腹。


 “母后并不拘束我,除了面对那些大臣或是正式场合,她要我保持天性。她说既然我不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那么就要活的快乐一些。”费里西安诺想起伊莉 莎白说这些话时落寞而疲惫的神情,突然体会到母后的不容易。 也许努力撑起宫廷、保护他和哥哥的母后,曾经也是无忧无虑的孩子,在小溪边欢情的戏水。


 这场下午茶在无话中结束,费里西安诺照样将路德维希送到宫门旁。 费里西安诺在夕阳下给了路德维希一个拥抱,她要趁年纪尚小,还保有自由的时候尽情拥抱他的朋友与亲人。


 被矮自己一个头的公主抱住,栗色柔软、散发和暖光泽的头发在路德维希下巴处摩挲,短小的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腰,热气喷在脖颈间。 路德维希双手紧贴在身体两侧,不敢多有动弹。


 “费里!妳,妳不能这样!妳是女生!”这简直令人晕头转向,路德维希手足无措的想要推开她。


 费里西安诺顿了一下,愣了,随即笑了起来。 笑声像风中的铃,清亮的响起,钉钉当当。


 他凑到路德维希的耳边,用细高的声音说道,“原来路德是在烦恼这个。母后叮嘱过不能告诉任何人,但你是我的朋友,而我相信你的忠诚。路 德,我的身份不是公主,而是迪洛王国的二王子!父王在我出生前便死去,其中牵扯极大的阴谋;母后不想将我置于险境,因此将我改换裙装,佩上 宝石与钻饰。”


 原来她竟是他。 路德维希直直盯着费里西安诺,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下。 骨架比同龄女孩大、留着短发、年龄到了没有开始长出的胸部。 一切细节都指向了真相,只是他从来没有留意过而已。 他把一切想的太理所当然,竟忘却了判断。


 但他同时窃喜,窃喜他们同性,他们可以毫无阻碍的拥抱。 同时却又苦恼了,他发现即便如此,他的喜欢依旧没有减少,反而覆上了一层说不明道不清的怜惜。


 路德维希收敛了脸上的惊异,恭敬行了一礼。  “我明白了,尊敬的公主殿下。”


 6.


 “上帝,求您宽恕我的罪恶,使我身圣洁!我将捍卫我的信仰,持强扶弱;效忠我的君主,为其手中利剑。我主,求您垂怜;解恕我、 宽饶我,洗净我身罪孽!”


 路德维希身着白衣红袍,虔敬地跪在天主圣像前。 他已禁食一天,洗净己身,今天是他受封骑士的日子。


 他表现良好,因此得以破例在十六岁便受封骑士。 有些人嘲讽他是因为公主才得以提早受封,而路德维希只是不理。


 总归做那些无用的抗辩是徒劳,说破了嘴他们都能挑剔出不满的细节,只因内心深处的嫉妒驱使,不甘做为燃料,在丑恶的轨道上奔行;这些他才不想去理会呢 。


 一步一步来到皇后跟前的台阶,路德维希恭敬的跪下。 皇后将剑放平,轻拍在他的右肩上,那是荣耀的重量。


 皇后满意的看着路德维希,这是她从他小时候看到大的孩子,而她一向对他很有期望,否则也不会将他选为费里西安诺的玩伴、贴身护卫。


 她开口念起封词,“强敌当前,无畏不惧!果敢忠义,无愧上帝!耿正直言,宁死不诳!保护弱者,无怪天理!此汝誓词,永志不忘!崛为骑士!”


 “我将仁慈地对待弱者。


 我将勇敢地面对强敌。


 我将毫无保留地对抗罪人。


 我将为无法战斗者而战。


 我将帮助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


 我将不伤害妇孺。


 我将帮助我的骑士兄弟。


 我将忠实地对待友人。


 我将真诚地对待爱情。  ”


 路德维希恭敬而虔诚的将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誓词说出,从此以后他是效忠君主、身披荣耀的骑士。


 这些誓词都是发自真心的,他会以己身热血守护皇家,不让饿狮低吼着威胁靠近。 这是他的选择,一辈子最不后悔的选择。


 典礼后,费里西安诺特地用小跑过来找寻路德维希。 他将路德维希拉入一个小房间里,关上门用随着年岁增长,逐渐变得低沉的声音向他道喜。


 他一直觉得很累,如今在人前他只能显得腼腆和沉默,每个人都称赞公主的文静端庄。 他做着不属于自己的她用微笑迎来送往。 所幸萨拉公爵似乎没有起疑,他的辛苦有用。


 “路德!你是一个骑士了!”他拉着路德维希的手高兴的像要转圈,由衷的为好友感到开心。 他知道路德维希从小梦想着这一天,真正的成为伟大的骑士。


 听着费里西安诺喋喋不休,他只觉得一切努力都值得了。 这个笑容,这份纯真,是他的剑必须守护的。 骑士将以他的正直,保卫花园里一朵水润的玫瑰。


 7.


 穿过几个弯来拐去的廊道后,终于走到了通往花园的门口,今天他们约好了去郊外野餐。 有路德维希在,并且他的剑术一日日提高,伊莉莎白放心地让费里西安诺出宫了。


 他的剑术如今几乎可与路德维希媲美,每次都要比上数百回合才能分出胜负。 虽然他尚未胜过路德维希,但在全国已经数一数二。


 他感到高兴。 一如路德维希视他为信仰,费里西安诺也将路德维希看做耀眼的光。 如今他离那束光芒越来越近,再努力一些便能伸手碰触。


 他们跨上马,一黑一白,向郊外驰去。 费里西安诺戴着草帽,穿着简便的马裤,脚蹬马靴,难得清晰感觉到自己真实的做为一个王子。 他记得小时候母后要他隐忍,以及拉住他手告知实情的坚强。 母后的脸上总是带着坚毅和刚强,也许她唯一的柔情就是他和哥哥了。


 路德维希用余光小心注意着明显走神的费里西安诺,以防他摔下马来。 自己受到责罚还好——他受伤了,他肯定是要心疼的。  “费里?小心看路!”路德维希出声提醒,将费里西安诺从心事中拖了出来。


 一路沉默,只有哒哒马蹄声响着,风刺疼的打在他们的肌肤上,但他们希望慢一点,再慢一点。 无声的相处总是最能感受到彼此的灵魂,不尽的旅程总是代表无边的探索与没有止境的好奇。


 可总是有尽头的。 路德维希和费里西安诺到了那片草地上,双双感到有些失落。 对路德维希来说这样英姿飒爽的费里西安诺不多见,仅能在比剑时窥探一二,今天的他很新鲜;费里西安诺难得卸下戏装真正的做回自己,不必 再装做一位文静的公主,自然的呼吸空气。


 和路德维希相处总是令人感到轻松,甚至比和哥哥罗维诺相处来的没有压力。 罗维诺很疼他,但性格实在难以相处了些。 路德维希和他有自来的默契,并且总是恭敬而不疏远的对待他。


 费里西安诺将马牢牢拴在树上,走到草地上躺着,看着白云一朵朵悠闲的随风旅行,飞鸟成群掠过天际。 这是个难得闲适的下午,没有礼仪课、家教与僵硬的微笑,那些他厌烦的一切。 路德维希则拿出野餐篮,里面装有精心烘焙的面包和点心,都是费里西安诺平时喜欢吃的。


 他们就坐在草地上随意的闲聊,今天的费里西安诺看着比平常更加精神,被一层闪光笼罩,欢快自然的说笑着,手势层出不穷,在阳光底下随话语闪动。


 费里西安诺咽下嘴里的面包,“路德,现在的生活真是平静啊。但总感觉有什么要来了……哥哥快要成年,我想萨拉王叔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的野心总是那么大,大的人无法忽视。”


 如露出獠牙的狼、张开弓箭的射手,他们从未放弃过猎捕它们,而是一步步进逼,只等着他们放松戒备,便要将他们扑咬,撕开他们的血肉,吞噬 其中的骨髓。


 路德维希看着他,放软了口气。  “费里,你会感到害怕吗?那些即将到来的一切?”他遗憾费里西安诺终要被牵扯进暴风眼,而自己只能看着,最多就是保护他不让他受伤,那些责任还是 要费里西安诺抗。


 费里西安诺顿了一下,随即坚定的摇头。 他不喜欢争斗,但不代表他害怕风浪的洗礼,那是他必须承受的。


 “只是路德,有时我会觉得烦闷。王叔他眼中只有那张椅子,他是没有温情的冷血动物。”费里西安诺回想着幼年时与萨拉见面的事情。


 他闭上眼,回忆浮现在脑海中。 费里西安诺用平板的声音缓缓说起,“那是我小时候,大概三岁左右。王叔他明明在微笑,但说出的话语却像刀剑一样劈向我,哥哥和母后。那时 我不懂,但现在我知道了,那是威胁,是要母后交出权力。”


 “王叔当时说,「皇后陛下,王兄病故三年,国家已经无主很久了。我是他的亲弟弟,按理应当在小罗维成年前暂做这个国家的国王。你们母子三人单独守 着大位,未来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女人终是当不了大用。」我记得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贪婪的毒汁浸泡他的眼,仿佛我们都是餐盘上的肉片 。  ”


 “当时我和哥哥只能躲在母后的裙子后面,哥哥故作成熟的将我挡着,现在想来哥哥真是勇敢。母后还是那么的不被动摇,她拒绝了,即便可能有生命上的风险, 母后依然决定要捍卫父王的位置,不让王位落入一个杀人犯、毒蝎的手里。”


 费里西安诺苦笑的回忆着,那是幼年为数不多清晰的回忆。 那是夜晚的大殿,除了萨拉没有别人,只有不知道是否忠心的侍从与他们母子。


 路德维希将手放在胸前,像立誓一般,“费里,我会是你最忠诚的属下,保卫你直到永远。”


 他恨不得将整颗心捧出,跪着递给费里西安诺,给他所有最好的一切。 有危险,他以剑相护;有需要,他赴汤蹈火。


 费里西安诺直盯着路德维希的眼,最终笑了起来,抱住了路德维希,对他来说,有这么一个忠实而友善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他们难得肆意的在树林和原野中奔跑,放下了一切礼仪与束缚。


 云层渐次靠拢,沉重斗大的雨点打在他们身上,并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淅沥哗啦的很快将整片大地浸在水中。


 “我们回去吧。”费里西安诺十分失望,难得和路德维希出来玩,却遇上了该死的阵雨。 再晚些回去马蹄就要陷在泥泞中,他们赶紧将一切收拾整齐,跨上马背。


 雨越来越是凶狠,直要将人淹没在泥沼和青草中,再也站不起来。 他们小心规避着泥泞与积水,快速而艰难的在雨幕中前行。 这次再也没人不舍于四周的风景,也没时间欣赏彼此了。 路德维希像来时一样紧紧盯着前头骑着白马的费里西安诺,深怕他有什么闪失。


 乌云在黑沉的天空中张牙舞爪,犹如恶龙叫嚣要吞噬世界;隐隐电光在云层间闪动,看来是要落雷了。 积雨云发出沉闷的隆隆声响,如老人的咕哝,而两人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金发与栗发紧贴在额头上,被疾马造成的狂风吹干又无时无刻不被重新淋湿。


 轰隆声在身边响起,两人一惊,看到远处一棵高耸的大树被落雷劈中,在电中烧焦,站立着死去,雨还在疯狂的下。


 一道雷几乎落在费里西安诺的马蹄边,马狠狠人立起来,不受控的乱蹦狂奔,费里西安诺拉不住缰绳,只能勉强稳着自己不被颠下马来。 眼看费里西安诺身陷险境,路德维希再也顾不得什么,凭着精湛的骑术努力与费里西安诺并驾齐驱,在雨声中大喊。  “费里,跳!我会接住你。”


 费里西安诺勉强听清了他的喊声,毫不迟疑的跳了下去,同时路德维希伸出手接住他接住他,两人在地上翻滚。 泥巴青草滚浸了他们一身,冰凉的水花浸透了身子。


 他没有受伤,甚至毫无疼痛。 费里西安诺疑惑的缓缓睁开眼来,发现路德维希正用身体垫在他底下,眉头痛苦的纠结,努力忍着没有发出呻吟。


 路德维希的体温如此清晰,特有的香味与泥土青草混杂着传来。 费里西安诺听到两人的心跳皆是疯狂的蹦跳。 他被他环着,从险境中救了出来。 路德维希喘着粗气,热流喷洒在费里西安诺颈间。


 “路德,你还好吗?”因他而受伤,他实在对不住路德维希。 尽管平时练习很久,他仍然没能完全控制他的马,明明身为王子,却要被他的骑士所救。


 “还好……费里,请扶我起来。”忍着剧痛,勉强装做没事的扬起笑脸,路德维希检查着身上,发现左臂有些折了;那是接住费里西安 诺的手、落地时的首当其冲。


 不过,费里西安诺没事,这样就好。 他本是要守护他的,如果他受了伤,哪怕只有皮肉被擦破,他都要心疼好久,在圣像前跪下忏悔。


 费里西安诺心疼的扶起路德维希,将他推上了马,勉强坐稳,并且把跑远的白马找回,这次他们选择谨慎的慢慢走回去。


 宫门就在眼前,身上一片狼狈,湿黏的衣服贴在身上,看不清眼前的光。 终于他再也稳不住身体,终究是著了凉并受了伤,难以继续支撑。 路德维希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从马上滑落,就在宫门前倒下。


 “路德!!!”


 8.


 头脑混沌着,身体忽冷忽热,从左臂隐隐传来疼痛。 意识在黑暗的海流中翻滚,随着水波搅动。 窒息,无法浮起,没有任何一点阳光……。


 时间过去多久了? 我们好像穿过了那片风暴……费里安全了吗? 我在哪儿?


 我努力坐起来,使劲的撑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一片模糊,揉了揉才慢慢清晰。 头和左臂一样疼痛,实在有些难以忍受,直让我想倒回床上去。


 旁边似乎有人。 我转过头看过去,费里的头一点一点的,呆毛随着动作晃动。 他的衣服已经换过了,不是我们外出时的那一件。 看样子他没有受伤,也没有着凉。 他很累了吧? 我还是不要打扰他……


 “咳咳咳咳!!”喉咙像被石块堵住,又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发炎的喉壁上胡乱走动。 刺痒与麻热简直要将我的喉咙烧起来,结合我沉且痛的头,想来我是发烧了。 也对,毕竟在泥地里滚了一圈又受到寒风吹拂,这样也是应该的。


 他动了一下,醒转过来。  “路德,你醒了!”明显带有惊喜的口吻,难道我昏睡很久了? 我这样问他,他点点头。


 “路德你睡了一天一夜!医生说你发了热,左臂又受了重伤,骨头折了,因此会昏睡一阵。”他心疼的看向我,眼里的担忧一览无遗。 被一个人惦念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事,更何况那人是费里西安诺。


 “路德,时间差不多到了,我来给你换药。”他从床头的木柜上拿了一捆绷带,并轻巧的将原本我手臂上的绷带取下。 他拉开一截绷带就要往我臂上裹,但我用右手将他牢牢按住。


 “路德?”他抬起头来询问。  “费里,你是公主……不可以为一个侍从换药,哪怕我是一个骑士,都是不行的。”这种事我可以自己来,尽管真的很痛,我也不希望在他眼前显得 那么软弱。


 他笑了,仿佛是揶揄,尽管他不会有什么恶意,但我竟被他看的有点害羞。 不知为何,我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希望永远的刚强又顶天立地。


 “路德真是可爱呢。”他终究挣开了虚弱的我,开始帮我包扎起来。 他弄完一切后低下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窗外的光映照上他的栗发和脸庞,显得干净而不真实。


 “谢谢你了,我英勇的骑士。”他抬头,笑意满盈的宛如满园绽放的鲜花,在晨光照耀下随风摇曳。 我感到脸被轻碰了一下,是他——他以他圣洁的唇口勿了我的颊,整个头靠在我的脸边,呼吸与清香的气息清晰可闻。 一股说不明的感觉在心口升起,那或许是书籍上所谓悸动与青涩的喜欢,一如莓或浆果,含在嘴中是酸涩与甘美,轻咬流出清甜爽口的汁液。


 我本该推开他的。 但我这次胆子委实大了——我拥抱了他,遵循着野性的本能口勿住他的唇,轻柔而略带狂野。 他似乎吃了一惊,却也没有挣扎,温顺的如羔羊一般,我们就在唇齿交换间宣泄对彼此再也藏不住的爱慕。


 费里捂着脸匆匆推开房门离开了,似乎我惊吓到他了? 虽然是他先接近的我,但我终究还是唐突了。 他也喜欢我吗? 一如我对他的信仰与恋慕?


 蝴蝶绕着盛开而被晨露打湿的玫瑰飞舞,深怕扰了它的芬芳,又想伸出口器轻轻触碰它,吸取哪怕一点的甜美花蜜。


 9.


 “母后,如果一个人亲了另一个人,那是否就代表着喜欢呢?”费里西安诺走进了伊莉莎白的寝室,像往常一样对她撒娇。


 他长大了,从一开始穿着小裙子的可爱婴孩成了身姿挺拔的少年。 伊莉莎白拍着他的肩,想了想然后开口。  “好孩子,那个人是路德维希吗?”她看着低下头来脸色泛红的费里西安诺掩口轻笑,这孩子的心事总是这么好猜,和他的哥哥大不相同 。


 支吾了好一会,费里西安诺才抬起头鼓起勇气。  “是,是的。母后,我今天亲了他。但我不清楚我对他的心意,也不知道他会如何看我。母后,他也亲了我,那是热烈而虔诚的一口勿, 莫非他也喜欢我?”


 伊莉莎白揉了揉费里西安诺的头发,果然他长大了,连喜欢的人都有了。  “我的小费里,闭上你的眼睛,去问问你的心。你是否为他悸动?是否为他微笑?喜欢一个人啊,是走在路上看见一朵花,都会想要采回去与 他分享的。”


 喜欢吗? 会因他而牵挂? 他自问着,自己确实很喜欢看着路德维希认真的模样、比剑时的英姿,骑马时的飒爽。 他又想了想,自己为什么要亲口勿他呢? 这绝不是什么单纯的感谢,而是如餐桌上的柠檬水一样酸甜而淡爽的情感。 这就是,喜欢? 费里西安诺的心跳欢快的蹦了起来,他想他有答案了。


 “母后,我明白了!只是,我不确定路德的想法。他亲口勿了我,并且是碰的嘴唇。母后!他的嘴温暖而厚实;是那么的可靠,令人甘愿付出一切与承诺 。”激动宛如支配他的心,他滔滔不绝而比手画脚的说着,而伊莉莎白只是掩嘴轻笑,她晓得儿子是碰到真爱了。 如花园清晨的花草,沾上了露珠显得青涩又美好,深吸一口便是全身心的舒爽。


 “既然喜欢,那便去追求吧,我的孩子。母后会站在你的身后,无须感到烦忧。”早在费里西安诺被她生出时,她就下定决心要他活的开心而随心所欲。 责任有她、罗德里赫和罗维诺承担,费里西安诺只要维持他幸福的笑容与纯真的心灵就好。


 “当局势稳定后,他可做为你的侍从,你们能够相伴一生。”伊莉莎白慈爱的说道。 费里西安诺抬起头,“母后,何时局势才会平稳呢?”他微微蹙起眉头,像是望着永远看不见的海岸。 伊莉莎白微微笑了,“我的孩子,很快的。要相信母后。”


 将费里西安诺送出房门,伊莉莎白有些苦涩。 如果当年命运不是这样,她是否还是那个喜欢骑马的少女呢? 被丈夫捧在手心中呵护?


 费里西安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雀跃的想着,他要将路德维希照顾的无微不至,并在他床头插上开的最好的鲜花。


 路德维希这次按着他严谨的生物钟醒来,轻轻眨了眨眼睛。 房间似乎多了一股特殊而使人放松的馨香,滋润着他的鼻腔。 窗外云雀在晨曦中鸣唱,慵懒的愉悦感竟使他不想起床了。 总归他还病着,尽管热度早已退了下去,费里西安诺还是要他在宫里养好病再离开。


 自己昨天这样对他,不知费里可会怪责? 那股涌动的、激烈的、不可遏制的情感来的实在太是疯狂而蹊跷。 他自认他仰慕着费里西安诺,近乎是信徒对神明的虔诚与敬仰。 而他,却亵渎了他;将他拥住而热口勿了他! 难道他对费里西安诺竟有什么不可公开言说的情感么?


 碰了碰唇,那片柔软似乎还贴在上面。 费里,费里! 多么美好的人和名字,他的笑容和举动优雅亲和。 路德维希起身从银水壶中倒了一杯水,尚且带有一些温热,照顾他的人很用心。 同时他看到了香气来源,是床头柜上的一瓶鲜花,花瓣尚且带着水珠,想是刚从花园中采摘过来的。


 这手笔,不会有错的,是费里西安诺。 打开的房门印证了他的想法,费里西安诺端着早餐进门。 是半熟的荷包蛋、两片培根,两片白面包和一杯红茶。 肉与茶香在空气中散溢,路德维希不禁想像费里西安诺在厨房里的用心,食欲也被勾了起来。


 费里西安诺耐心的坐在他床边,看着他吃完且侍女收走所有的餐具。 他支着下巴,“路德,有件事我希望你诚实的回答我,不要有任何一点欺瞒与蒙骗。”严肃的申请与认真的眼眸让路德维希有些无所适从。  “你说。”


 “路德,你昨日亲口勿了我,这是否代表你存有和我一样的心思?”费里西安诺表面认真而平淡的询问,实际心里的玫瑰花丛早被南风吹的摇曳不止。


 “你的……心思?费里,我不知道你是否和我所想的一样,但你是我暗夜的光明、追求的无上存在,挂在高竿上的旗。”喜欢这种玩意他 不懂,他便将自己的所感全部说出了。


 “你也喜欢我吗,路德?这真是我听过最美妙的消息了。”他小心翼翼的避开路德维希的伤口,抱紧了他。


 但是这样的感情在鬣狗环伺的宫廷中不能被人发觉,不能将任何把柄递到敌人的手里,使他们拿来刺穿自己的心。 他们约定一如既往的相处,在一切平定之前不要有任何泄露。


 10.


 “所以你个笨蛋,就这样和那个路德维希告白了?”罗维诺有些不满,在他眼里路德维希是对自己弟弟抱有不纯动机的人。 尽管知道贝什米特一家都是保王党,路德维希更是不顾自身将费里西安诺从险境中救了出来,但他就是看他不顺眼。 他从觉得,路德维希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并且是炽热的、危险的。


 “哥哥不要这样嘛~路德是很好很好的人!他很照顾我的,上次他还保护了我,我才没有受伤……”出于对路德维希的喜欢,费里西安 诺自然是选择袒护了爱人。 他不太理解罗维诺对路德维希的讨厌,在他眼里路德维希那是千好万好,世间一切诗歌都无法说尽。


 罗维诺斜了费里西安诺一眼。 这个家伙,难道不明白现在的局势吗? 指不定路德维希就是那个危险的、隐藏的,要杀死他们的豺狼。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事实上他向伊莉莎白提过要让费里西安诺小心路德维希,但伊莉莎白反而说他担忧的太过了。 笨蛋弟弟等着出事吧! 照这样如此不谨慎的行事下去的话。 他又气又担忧的想。


 门被敲响,侍从端着托盘低头走了进来,看不清那人的脸。 罗维诺此时气愤,看着眼前的侍从只觉得畏畏缩缩有所隐藏,连那弓着的背似乎都覆上了一层猥琐。


 托盘上放有两杯红茶,尚且冒着热气。 费里西安诺端起了一杯,就要喝下。 罗维诺瞥了一眼杯子,“你拿错杯子了,这是我的!”怎么连杯子都会拿错,真教人不省心。


 “是真的啊。不过没事啦哥哥,喝哪一杯都一样啊!“费里西安诺不在意这个,举杯就啜了一口红茶。 罗维诺正蹙起眉要说些什么,就看到费里西安诺吐出一口血,倒了下去。


 “噗!咳咳咳……”他弯下腰狠狠的咳着,嘴里的红茶尽数喷了出来,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毯上,殷红在米色地毯上绽放出一朵罂粟花。


 “费里西安诺!?别吓人!”侍从们闻声赶来,将费里西安诺扶到床上并叫了医生,罗维诺不动声色的将本该是他要喝下的那杯红茶收 了起来。


 宫廷的大门被锁上,上到下所有的人都在抓捕凶手,尤其厨房特别可疑。


 路德维希正捧著书看,外头的奔跑与喧哗声却扰的他再也看不下去,碰一声将书本阖了,打开了门探出头张望。 只看到侍从忙碌的奔波,一队医生急急的往王室成员生活的宫殿那去。 他急急伸手拦下一个侍从,“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那侍从显得很心急,垮着一张脸连行礼都忘记了,“公主殿下吐血了,似乎是中了一种剧毒!医生们正在诊治,但公主殿下看起来很严重,我们正在追查凶手……” 不等他说完路德维希便点了点头,往厨房及一切可能的地方搜索。


 他到了宫墙最低矮的地方,这是以前费里西安诺发现的,有时他们会从这里溜出宫门去散步玩耍。 黑夜中隐隐有个人影向墙边移动,目标是墙的外面。


 不动声色的悄悄移动到那人身边,路德维希一把抓住了他。 长年训练的肌肉与气力在此派上用场,尽管左臂的伤仍未康复,但路德维希依旧将那人擒拿。


 “你是谁!”将那人按到地上,路德维希一把扯下了他的面罩。 那张脸平平无奇,但有一双秃鹰似的眼。 很面熟,但在哪里见过? 路德维希死命回想,最后定格在萨拉公爵身上——这分明是他的属下之一。


 “你是萨拉公爵的人!”路德维希脸色阴沉,看样子这次费里西安诺的出事和公爵脱不了关系了,只是怎么中毒的不是罗维诺而是费里西安诺? 实在大有蹊跷。


 “呵,是你啊,贝什米特家的小少爷。”刮骨般的眼神在路德维希身上剜了一圈,路德维希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这个人手上的血腥绝对不会少,甚至能组成一个乱葬岗。


 “看来传闻是真的——骑士路德维希对公主殿下有意!”萨拉公爵的属下冷笑,仿佛在刺激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深呼吸,将一切怒气压下。


 “为什么是费里西安诺?你们并没有任何理由针对她。”他耐下性子盘问那人,生怕费里西安诺的身份有哪一点暴露了。


 “反正也是将死了,我就告诉你吧。我们的目标当然是王储!谁知道为什么喝下毒的人是公主。”他冷笑,开始不停咳嗽。 他早存有必死之心,只是死前落入路德维希的手里是他没想到的。


 费里西安诺实在无辜! 路德维希心里有点揪痛,为他生在王室感到心疼。 他看似生活在鲜花里,实则被那荆棘丛包绕;要知道,玫瑰的风光由尖刺组成,毒蛇的外表是鲜艳的鳞片。


 “为什么?拼上性命也要这么做?就算王储死了,也对你没有好处。你大可不必为萨拉效劳,可以找个更好的主人。”路德维希看着将死的他 感到不解。


 “虽然我死了,但只要我完成任务,我的女儿,我的妻子,都可以活下来,不必为奴为婢……”他大口呕出鲜血,最后的眼神充满希冀。


 路德维希看着尸体沉默。 他知道萨拉绝不会对这人的妻女好,甚至灭口都完全有可能。 而此人已死,无法再与公爵对质,路德维希便只是通报卫队并说明了情况。


 11.


 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一如纸张,或是窗外花园里的大理石雕像。 他无声无息的睡着,若非偶尔蹙起的眉和鼻下扇动的汗毛,几乎要让人以为床上放着精美的人偶。 呕出的血迹以被擦拭干净,衣服由贴身侍从换为宽松的睡袍,费里西安诺平静的躺在床铺上​​,任由医生诊断与治疗。


 这是一种特别的毒药,剂量大的话可以令内脏快速衰竭,在五分钟以内死去。 费里西安诺显然被幸运女神眷顾了,或者说并没有完全抛弃他,他只轻啜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红茶,而非大口将茶饮下。 毕竟以罗维诺的性格,那杯红茶只怕要在身体反应过来前见底。


 伊莉莎白坐在床边,身后站着摄政王。 费里西安诺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捧在手心上的明珠,他们自然对他的安危感到担忧,尽管医生宣布他已脱离危险期,只需静候醒转。


 罗维诺被暂时转移到行宫去,那里有摄政王培养多年的心腹与皇后信的过的侍从,在他登基前三个月都必须住在那里。 对此罗维诺表示抗议,他也想看顾弟弟、将幕后黑手揪出,但同时他也明白他不能任性。 他是王储,未来的君王,这个国家最重要的人物便是他,不能有任何闪失。


 外头一阵喧哗,路德维希看着费里西安诺的睡颜只想叫外头的人们安静一些,但他很快明白过来,来者恐怕便是萨拉公爵。


 果不其然,门被推开,萨拉公爵在侍从簇拥下走了进来,头高高的昂着,见了皇后与摄政王只是随意一鞠躬。


 在一片静默中,萨拉走到费里西安诺的床前眯眼打量,眼中似有算盘在打。 他满脸心疼的看着费里西安诺,“怎么好好的孩子就中毒了呢?底下的人是干什么的!”


 伊莉莎白看了看他,将怒火压在心里。 萨拉的无耻实在令人震惊,但她是什么也不会流露的。  “萨拉,我明白你对姪女的心疼,但昨日路德这孩子抓住了一个鬼祟的男人,死前自称是你的属下。对此你可有话要说?”


 这女人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棘手的对象。 萨拉瞥了伊莉莎白一眼,“皇后陛下!不能因为一个死去的凶嫌便栽赃于我啊!我与妳共治迪洛王国已经十六年,彼此的关系亲密而相互依赖,怎么能因为 一面之词便怀疑至我的头上?费里西安诺可是我的姪女!”


 他骨碌地转着眼,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路德维希,义正严词,“没准是这路德维希对公主心生不满下了毒呢!他假借养病之名,潜伏在宫殿里 ,实际上就是为了等待时机!”


 是的,嫁祸给路德维希是非常好的选择。 一个有可能为了私人原因犯下错误的年轻人,是最好不过的替罪羊。


 路德维希再也忍不住,“公爵,昨日你的手下全都招了。那毒本是投在王储殿下杯里的。我认为您有足够动机危害王储殿下——”不等他说完 ,萨拉向身后一位侍从使了眼色。 那位侍从走了出来,畏畏缩缩的。  “贝里森!说出你昨晚的所见吧!”公爵命令道,嘴上的胡须得意地翘了起来。


 路德维希认出那是昨晚他询问事情的侍从,没想到萨拉竟将宫廷渗透的千疮百孔! 伊莉莎白和罗德里赫互相看了一眼,等待侍从贝里森开口。


 那可怜的棋子结结巴巴的开口,“是,是的,公爵大人,皇后陛下。昨日这路德,路德维希他,他在厨房边,鬼鬼祟祟,并要我,不要说出见 过他。”说完他整个人宛如蜷缩起来,弓身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道这可怜人被拿住了什么把柄或为何所惑,总之这证明他是做了。 全宫廷都知道罗维诺并不满意路德维希,路德维希的动机更是增加了,洗也洗不白。


 “陛下,一切真相大白!可怜的公主殿下竟被她信任而喜爱的玩伴加害!我请求将路德维希押入大牢,等待审判!”萨拉对身后人比了手势,不等伊莉莎 白发话便抓住了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左臂尚未康复,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被半拖半拉前往地牢受到关押。


 罗德里赫向路德维希轻轻做了几个口型,路德维希微不可察的点头回应,目前看来静观其变是最好的选择。 公爵暂时是动不了的,侍从们也需清查,或许地牢反而安全一些。


 12.


 真是冤枉。 无论如何他对王室都是忠心耿耿,如今却有幸尝到牢狱的滋味。 政治无论什么时候都像是巨大的风暴,将同时代的人裹挟其中兜兜转转,转的晕了眼直不起身子。


 路德维希被推了一下,跌跌撞撞的进了牢房,身后公爵的属下将铁栅大力关上,俐落的上锁,像是熟习了这差事一样。


 大牢里灯火昏暗,只有过道中几只烛火闪着黯淡的光。 角落的天花板滴着水,在石板上滴滴答答。 闷沉的空气堵人气管,搭配把守的卫兵显得氛围更加低沉。


 他试着分析,为何萨拉公爵偏偏盯上了他,分明自己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他甚至也不是罗维诺的手下,罗维诺对他更是不满已久。


 难道只是纯粹将黑锅推给他? 明眼人都看的出这场栽赃简直是儿戏的闹剧,贝什米特一家向来效忠王室,而野心勃勃的萨拉公爵显然更加具有嫌疑,甚至十六年前老国王的死恐怕都与萨拉公爵 脱不了关系。


 因此皇后陛下和摄政王是不会放过追查萨拉公爵的。 顺着公爵将自己逮捕也算是暂时稳定了萨拉公爵,使他不至于狗急跳墙,马上进行下一步行动。 这次他打草惊蛇,在直到罗维诺登基的这三个月内恐怕不会再有太多的行动,所以自己的下狱算是皇后顺势而为的一步棋。


 他身上还有什么呢? 可供公爵利用的价值? 将他扣押的理由?


 迪洛王国四分之三的兵权。 王国的军队大部分由贝什米特侯爵掌控,剩余四分之一则在萨拉公爵与他的党羽手中。


 父亲是冷静的人,不会因为他而将所有兵权交出。 但如果是其中的一部分,恐怕就有得谈了。 甚至联结到萨拉公爵的野心,哪天他如果要起事也可拿自己要挟父亲,使保卫王室的力度减弱。


 他闭上眼睛。 无论如何保持体力都是最好的选择,公爵大抵不会善待他,晚餐有没有面包都不知道。


 他靠在墙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不知多久后听到一阵钥匙碰撞声,铁门被外人拉开,那人脚步规律的走了过来停在路德维希面前。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一簇烛火,来者是罗德里赫。


 路德维希快速站了起来,“您是怎么过来的?周遭都是公爵的手下……”他张望四周,惊讶的发现一个卫兵都没了。


 罗德里赫神秘的笑笑,“还记得我说的吗?「不必担心」,正如萨拉在宫廷里安插了他的党羽,我们也有人在公爵的身边。 他的动向、计划,我们都晓得,只等他撞过来一网打尽。  ”


 两人快步走出牢狱,看着罗德里赫略带沧桑的脸,路德维希不禁感叹。  “每天这样很累吧。过着身不由己、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生活。为了保住那个位置,这值得吗?”


 罗德里赫抬头望向夜空,在暗夜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声音有些感慨,“没什么值不值得,萨拉是个残暴的人,和当初的国王一点也不一样。那个位置一旦交给他,迪洛王国就要乱了。况且,”他停顿,摇摇头 又道,“我曾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做她最坚实的后盾。”话音小声,但路德维希还是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罗德里赫牵了一匹马,将缰绳与一些干粮饮水递给他。  “我的得力下属在宫门外候着,他会护送你去到贝什米特家族管辖的军队驻扎地。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你是否敢接下?”


 路德维希眼神凝重,严肃而认真。  “我敢,并且会尽我之力做到最好。”


 罗德里赫笑了,他一直很赏识路德维希,如今看来果然没有看错。  “那么,等着我的信吧;届时按照信中指示去做即可。”


 路德维希跨上马离去,罗德里赫目送他的身形远去,才转身离开。


 13.


 “贝什米特先生,您的孩子铸下了大错啊。”萨拉公爵端着葡萄酒,殷红的酒液倒映烛光与野心。 贝什米特侯爵低着头摩挲铜戒,那是身为贝什米特家族家主的象征。 萨拉公爵滔滔的说着,他不发一语的听。  “现在我的下属正将这走入歧途的可怜孩子看押着。意图加害王储,这只怕要是死罪!”


 这该死的男人,心思总是藏的这么深,老狐狸一个。 萨拉探寻着贝什米特侯爵的眼神,希望能从中看见一些变化与不稳定,却是无果。


 “那么公爵先生,您的来意是?不会只是将这样人尽皆知的可笑消息传达给我吧。”他口气平稳,又带有慵懒,似乎不想过多搭理萨拉。


 在他看来萨拉是可笑的、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为了一个注定不是他的位置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良心杀人和栽赃,闹得所有人鸡犬不宁。


 “如果您愿意交出你的部分权力,我或许可为您的孩子美言几句,使他不致为了一时的冲动而死。”萨拉公爵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直盯贝什米特侯爵 的眼神。 贝什米特侯爵轻敲着桌子,似乎正做着盘算。


 如果不是兵权,谁要在这里和一个心思不明的人打交道? 权力总是太过诱惑人,一如烤好的火鸡,里头塞满蔬菜,表面金黄还流着油。


 他轻声笑了。  “公爵先生,如果我说不答应呢?是否我的孩子就会死在大牢中,您的手里?”锐利的眼神扫向萨拉公爵,使得萨拉一顿,“这是您的决定? 可是想好了可能的后果?为了愚蠢的忠心便要儿子死去!”


 贝什米特侯爵朗声笑了起来。  “公爵先生,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我,即便是您也一样。况且,最后死的是谁,还不知道呢。”


 可疑。 贝什米特他不该折这么气定神闲,在这里和他东扯西扯并大胆顶撞。 饮下了这杯酒,萨拉公爵起身告辞。 他要亲自去大牢探望一番。


 “史考特,随我去一趟大牢。”萨拉公吩咐自己的心腹,并换上黑色上衣。 两人各骑着一匹黑马在暗夜中潜行,向大牢而去。 宫门外自然有公爵的属下接应,他如今出入王宫如入无人之境。


 他惊愕的发现大牢里的守卫尽数倒下,路德维希已消失无踪。 难怪贝什米特那么悠哉,他儿子早被人放跑了! 他命史考特前去唤醒他们,破口大骂。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人就在你们眼前被放跑了!”


 那卫兵赶紧跪下,颤抖着,“回,回禀公爵……似,似乎,有道香甜的风吹,吹来,我脑袋一阵混沌,就,就倒下了。”他抬眼回想了一下,“ 公,公爵先生!那道风吹来之前,好像有个人过来,他拿着公爵的信物,因此我们都,大意了……”


 要进行一趟大清洗了。 想要成事就必须有绝对信任的属下,否则被人从背后插了一剑都不知道。 他考虑了很久,将史考特传唤过来。  “公爵先生,有什么任务要属下去办?我将尽我全力完美达成。”


 萨拉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史考特是十七年前他在领地上捡回的孤儿,那时五岁的他在街道上哭泣,父母因为穷苦的生活自杀了。 他将他培养成心腹,而史考特也没有让他失望,剑术是一等一的。 如今他能信的过的人不多,史考特无疑是其中最能托付的人。


 他拿出一把剑,剑上镂刻着公爵家族的徽纹。 这是权力——替公爵解决一切绊脚石的凭借。 史考特看着那把剑,轻轻笑了笑,恭敬接了过来。  “定不负公爵期望。”


 两天内公爵的手下被清洗了近八分之一,许多都是萨拉公爵往常所倚重的。 个个证据确凿,史考特将那些与罗德里赫通联的信件递交给他。 公爵阴沉着脸检查信件,信封上是王室特有的纹饰,纸张品级名贵,只有王室才能使用。 没有错了,就是这些人从中作梗……该死的罗德里赫! 他总是如乌云般阻拦他的行动,像鬼魅一般阴魂不散!


 “做的很好。你可有想要的?”萨拉低头看着下方的史考特。 对方摇了摇头,“能为公爵做事是我莫大的荣耀。”神秘的光在他眼中跃动,脸上的笑似乎暗示什么。 大概是想要讨得一个好印象吧。


 14.


 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疼,食道与胸腔仿佛被灼烧一样,吞咽口水一如刀割。 如今费里西安诺只能暂时吃流食,整日虚弱的躺在床铺上​​,如折翼的雀鸟。


 “母后……咳咳,路德呢?”路德要是安好,那么一定会在床边等待他睁开眼睛,而不是如现在一样音讯全无。 局势太过动荡,路德维希无论如何逃避不开的。


 听着费里西安诺微弱而沙哑的声音,伊莉莎白只得又一次安抚。 自从中毒后费里西安诺的安全感便变得薄弱,时常需要她的安慰。 空口保证实在太苍白,但如今她也没有办法,只能一次次向费里西安诺保证路德维希在家族领地静待着,只等一切稳定便能重聚。 费里西安诺眼神晶亮而期盼,如对世界永远好奇的猫咪。


 这本是她和罗维诺应承担的,没想到千防万防,最后还是将这孩子卷了进来。 伊莉莎白怜惜的想。 也许从他降生王室以来这就是不可避免的宿命,注定要受到风暴的裹挟,在空中不由自主地随风起舞。


 费里西安诺如今暂时失声,他便拿起画笔将心里的所思所想画了出来。 在画中总有一个英挺的身影,那人有金色的短发与碧蓝的双眼。 或者他会默默祈祷,盼望哥哥能安稳登基、路德维希平安归来。


 路德维希确实平安无事地来到了贝什米特家族所管辖的军队驻扎地。 军队早已接获摄政王命令,全权交由路德维希指挥,而原先的指挥官便要辅佐他担当重任。


 但一个年轻的脸孔总是镇不住群众。 在他们心中,年轻意味着无能、依靠裙带与亲戚关系,是他们不服的。


 路德维希看着那位三十五岁的指挥官递过来的剑沉默。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整队训练时,这位前任指挥官便要他与他比剑。 路德维希的剑术虽是一流,但终究年少,恐怕还是难以胜出的。


 双方各显自身本事,过了不知几百招,旁边看戏的众人吃惊不已。 指挥官是他们之间剑术最好的,而相差十七岁的路德维希竟一时间能与他打个平手。


 最后,一招之差,路德维希手中的剑被打落。 前任指挥官将抵着路德维希脖子的剑拿开,拍着他肩大笑。  “都说英雄出少年,如今一看果真没错。不愧是侯爵最欣赏的儿子,你的剑术比我当年好了太多!往后这支军队便会听命于你,为迪洛王国赴汤蹈火。”


 路德维希每天训练军队并等待罗德里赫的消息。 在忙碌中他偶尔也会挂念那个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如大理石雕像或堕入凡尘的天使的少年。 信仰黯淡了光,他愿那星点重新发亮,继续照耀他的夜空。


 一个信使将信件塞在他的手中,神秘的微笑并做着眼神。 信封上的纹徽是王室专属,看来是罗德里赫的任务到了。 路德维希将信用小刀拆开,捧在手里看。 他惊愕的睁大眼,随即了然的点头,将所有讯息记下后用火燃了它。


 15.


 城里城外热闹着,群众笑闹狂欢。 这一天涌进城里的人比平常多了近十倍,他们都是为了新王的登基大典而来。


 费里西安诺终于能够下床正常的活动,气力逐渐恢复。 他穿着拖地的长裙,双手放在两侧。 伊莉莎白和罗德里赫站在一起,罗德里赫将手背负在后。


 教堂里气氛肃穆,罗维诺跪在祭坛前,开始念诵主导文。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称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


 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


 杰出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险,阿门!  ”


 口口勿虔敬而真诚,他即将从上帝手里接过王冠,从此成为迪洛王国的国王,一方主宰。 他庆幸着过了今天以后母后便能得到喘息,又为即将发生的感到害怕。


 教堂里外挤满观礼的群众,他们脸色也肃穆着,为神圣的仪式感到敬畏。 无论真心假意,他们都做出虔诚的模样,为新国王感到欣喜。


 主教为罗维诺戴上戒指,握上王朝的象征权杖,最终头顶放上了一个巨大沉重,镶满宝石的王冠。 仪式成了,只等待坐上王位,便是新的时代开始。


 一片静默,群众本该行跪拜礼,但此时没有人动。 萨拉公爵一使眼色,瞬间拔剑声此起彼落,朝身边的其他人刺去,或者冲向罗维诺、站立一旁的伊莉莎白、罗德里赫,以及费里西安诺。


 砰一声,教堂的门被狠狠推开,数以百计的群众,或者说穿着平民的衣服的士兵冲了进来。 领头的是路德维希,他拿着剑往前带领手下冲往罗维诺身边,要将新国王救下,并保护王室成员。


 萨拉公爵指挥着不比士兵少的手下进行攻击,不断要往罗维诺那处攻去。 这场大典的宾客有大半都是他的手下所伪装,由史考特和新拔擢上来的下属分头砍杀。


 不对劲,这是路德维希第一个想到的。 萨拉公爵的人不比他们少,但攻击的势头不强,显得有些左支右绌。 有些剑本要刺到罗维诺的身上,却总在最后一刻被荡开,虽说其中有些原因是因着费里西安诺和罗维诺精湛的剑术。


 费里西安诺早已脱了裙子,露出里边的男装,身形灵动地和罗维诺配合,将四面八方攻来的刀剑打落,所向披靡。 一时间竟无人敢接近。


平時嬌弱的玫瑰撐開了自身的刺,將圖謀不軌的蹂躪者狠狠趕開。而兄弟就是兄弟,不論羅維諾和費里西安諾平時多麼不相似,緊要關頭他們仍然肩並肩戰鬥。


 哀嚎声,叫喊声此起彼落;圣洁的教堂如今为了世俗纷争染上血腥,空气中满是血液的甜。 上帝的圣像就这样慈悲的看着世人,而世人在祂的眼前争夺利益互相砍杀。


 僵持许久,双方人马各有损伤,最后站着的人已经不多,萨拉公爵被包围了。 七八把长剑指着他和史考特。 像落入陷阱的雄狮,连鬃毛都颓丧了。 他打量着周围,寻找可能逃脱的生路。 只要能够回到领地,并且重整势力……他做着盘算。


 “史考特,我们杀出去!呃……”萨拉公爵看着穿透他胸膛的长剑,回过头看着一脸漠然的史考特。 萨拉缓缓跌坐到地上,委顿的开始咳嗽。  “为什么背叛我?”他用嘶哑无力的声音问。


 史考特俯在他耳边,“为什么?如果不是你横征暴敛,肆意奴役平民,我的父母如何会自杀?我又怎么会跟在你身边,双手染了这么多血腥?”


 他一直记得上吊的父亲在空中摇摇晃晃,母亲投河前想将他扼死却又放弃。 他在河边坐了两天,没有等到父亲或是母亲,最后由路过的萨拉公爵将他带回,接受昏天暗地的训练。


 叛党已被路德维希率领的军队尽数压制,罗德里赫缓缓走到史考特身边,拍着他的肩,“辛苦你了,你做的很好。”无论是营救路德维希,还是将真正效忠公爵的的手下杀死,都是他的功劳。


 16.


 罗维诺登基成了新王,费里西安诺也在叛党势力清算过后恢复二王子的身份,真正的做回男孩子。 从此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与路德维希相处,尽情的展示他的剑法与马术。


 史考特因功被封为子爵,在自己的领地过的很好。 他见过太多利益争夺的黑暗面,如今只想安静的生活。 他种了一些果树,从此与世无争。


 路德维希继承爵位,但他选择继续护卫二王子费里西安诺,两人时常同进同出,传为一代友谊佳话。


 一切重归于平静,费里西安诺和路德维希又来到当年他们初遇的花园里。 还是一样的蝶舞蜂绕、南风轻拂。 路德维希小心的将一支粉色玫瑰折了下来,半跪着递给费里西安诺。  “我亲爱的玫瑰,你可愿专属于我,被我的篱笆围绕?我将以我的剑永世护卫你,使你不受风吹雨打。”


 费里西安诺笑了,轻巧的接过那支玫瑰,花瓣上的露水滴落打湿了他的纤手。 答案在南风中、在花瓣里,在费里西安诺的拥抱中。

评论(27)

热度(525)

  1. 共4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